一百五十七
因果被一束光打亮了臉,太過強烈突兀致使她一下低頭。 “哎呀,大冷天的,蹲在這兒干嘛呀。”那束光挪開了去照亮了一整面破敗的墻,上面盡是些小廣告和惡劣的涂鴉,有些熟悉的溫柔的聲音從頭頂傳了過來。 因果瑟瑟地抬起臉,隱約能辨識那是樓上的阿姨,她自從老公死后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優雅自得,以前一件深紫色的單薄衣服一穿穿一年,現在熱衷素白,看著就貴氣。因果只記得她姓柳,偶爾地會從mama口中聽得一些事,她總管這個阿姨叫樓上那個姓柳的女的。 柳阿姨手上攥著一個小手電筒,她蹲下身來把手電筒放在地上,那照著光的一頭就轉著圈往墻邊滾,把鐵門那一塊照得比白天還亮。她把身上的披肩給因果裹了上,因果感覺她的手暖呼呼的,就一直盯著她那雙雖然如柔荑但卻是枯死了好久的柔荑之手看,她好像注意到了似的用這雙溫暖的手去捂熱因果冰冷的臉頰。 “沒帶鑰匙嗎?要不先去阿姨家呆會兒。” 因果在極度的神經緊張與被之下竟有些錯認母親,其實原不過怕黑引起了細小的恐慌后來因為冷得好像血液里起了靜電大腦都開始發麻,這種情況下柳阿姨的出現讓她不自覺地伸出手抱了上去,而三年前就死過女兒的柳阿姨更無法拒絕這稚嫩的懷抱,愣了好一會兒正要回抱過去因果卻突然松了手,原本僵著不能動的身子一下就竄了起來,結結巴巴地直道歉說:“對不、對不起……我以為、是我媽……” 柳阿姨收了懷念之心把手電筒拿起來撣了撣白裙子,那白光打在地面上像月亮的倒影。 因果低著腦袋搓著手指,又習慣性地左腳踩右腳,忽見那雙枯死的柔夷之手牽了上來,她聽著從未聽過的年長女性的溫和語氣說:“你mama總是三更半夜回來,在這兒等凍出病了可怎么辦。”說著便要拉著因果往那綠色鐵門走,但是因果佇立不動,被牽著的手也瑟瑟發抖。 “我在、我在等阿難……”因果小聲地說。 柳阿姨似乎心領神會似的喜開顏笑,她笑起來眼躍起魚尾,和藹可親。 “他是個好孩子。”她如是說。 因果支支吾吾地說還是想折回去,盡管柳阿姨說在她家等也是一樣的,但是因果只是覺得不安,好像一離開忠難就寸步難行,也許現在折返回去還來得及……但要是忠難知道她這個念頭又該從那張死臉變成得逞的笑了,她矛矛盾盾的,最終柳阿姨還是牽著她的手,打著那手電筒往正大鐵門走了出去。 因果從來沒握過這么溫暖的手。 柳阿姨說她喜歡晚上吃完飯去公園散步,說她晚上做了辣椒炒rou,說她女兒很喜歡吃她做的酸辣土豆絲,因果時不時偷看她,她也會溫柔地回以微笑。 因果不敢想如果柳阿姨是她的母親自己會有多幸福。 柳阿姨笨拙地用著碎了屏的老舊手機打字,看起來像很早的一批觸屏智能手機,因果說手機里也自帶手電筒,她點了點手機背后就“啪”地亮起了光。 柳阿姨對此表示很震驚,又突然笑笑說自己好像奶奶輩的。 只是因果還沒走出去多遠,對著這一望無際的空蕩蕩的路段,仿佛記憶里不存在似的,迷茫,問起她的目的地,她也一無所知。沒有手機的導航,因果唯一記得的路線便是家到學校,學校到家,但此刻黑暗切斷了一切圖片記憶,她好像從未來過這里。 “忘記了就不要想了,陪阿姨去散散步吧。” 那搭在肩上的手指,讓因果突然有了羞恥之心,柳阿姨過度散發的母愛讓她真如面對生母,下意識把大衣的領口揪了起來,一種小學時看到突然跳出了黃色網頁那好奇之眼還沒收羅多少長輩連門都不敲就闖了進來那樣手無足措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我帶鑰匙啦!”因果把手從那溫暖的手心里輕而易舉地滑了出來,從口袋里拿出那把裝著紅色狐貍鑰匙扣的鑰匙拿了出來。 她看起來有點失落,但還是把手電筒攥進了因果手里,并告訴因果如果她mama不回來的話可以上她家里吃飯,她可以做酸辣土豆絲。 因果沒有說她其實不喜歡吃酸辣土豆絲。 她打著手電筒的白光,像一根導盲杖似的照在地面上,柳阿姨就這么站在空曠的路口一直一直地看她拐入看不見的地方。直到連腳步聲都消失,她方才回頭,寂寞地嘆氣,孤獨地走。 因果拿著手電筒毫無目的地晃,像拿著一根仙女棒似的轉圈圈。她就站在正鐵門口,不想上去也不知道該去哪里,可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起來了,正當她要踏進去的時候又是一聲“砰砰”的巨響,她幾乎是下意識要往里跑,但隨之而來的卻好像有說話聲,因果心里不是很踏實,因為那個虐貓人似乎還沒有抓住,她心里一直都有所芥蒂。 于是她拿著手電筒探照前路,漆黑的狹窄的小道,有點像迷宮,腳上好像碾過了什么東西發出爆出水的聲音,因果抬起腳來把光打在地面上。 一只被碾死的蜈蚣,數不清的腳。 她想回去了。 可下一秒熟悉的魂牽夢繞的聲音蜿蜿蜒蜒地爬了過來。 “你不是喜歡笑嗎?怎么不笑了?” 她當即略過了那被自己碾死的蜈蚣,甚至從它身體上再次踐踏了過去,路上有老鼠吱吱而過,她見怪不怪。手電筒偶照上墻面,碩大的血紅的“殺我的貓死你全家”鋪滿了整個視野,方方正正地占據一整面墻,因為字體太過工整而更顯得一眼便能摸清寫字者的意圖。 因果不管不顧地丟下這面墻又繞過去,走一步那熟悉的聲音更近一些。 她不想看到他得逞的笑容,所以在臨近的時候緩了步伐與呼吸,只聽著他一聲又一聲的“為什么不吃?”慢慢靠近——慢慢——慢—— 因果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漆黑的手套。 把海綿寶寶遮住了,但又沒有完全遮住,那手套并不是包到手腕的,還留了一截在手指與手腕之間的部分。 地上躺著的手機,手電筒的光從下面往上射,能把他皮手套上照反光。 把剛扯出來的腸子也照得分外清晰。 因果看餓了,肚子都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