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四
遇到第二個小西是在初中。 初中離家有一點距離,因果會在學校走出去大概五十米的公交車站等車,桓難一般是直接走路去補習班,不過偶爾地,會貪一點時間陪她等車。 他們在那里遇見了一只完全融入夜晚的黑貓,瘦得干巴,尾巴也斷掉了,也許是某個黑夜無人看清它才把它的尾巴壓斷了。 它很怕人,但又躲在公交車站的椅子旁邊張望,因果朝它眨了眨眼,它連腦袋都躲了起來。她想過去摸摸它,桓難在旁邊說“這種野貓身上都是跳蚤,一不小心還會抓傷你”,她瞪了他一眼碎了一嘴“死潔癖”踮著腳就悄悄挪了過去。 他嘆氣,跟著走了過去,那黑貓被兩個人的影子蓋上嚇得炸了毛,要是它有尾巴一定都伸直了。但是它沒跑,就弓著身子齜牙,個頭太小了倒是顯得更可愛了。 因果蹲在地上目光炯炯地盯著它看,她身上肯定是沒有食物的,兜里也沒有錢,她以為桓難不喜歡貓,但至少能找他要點吃的,抬頭卻見他撕著火腿腸的紅色包裝,掰下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手心蹲下身扔在了它面前。本來氣勢洶洶的小黑貓聞到味道一下就順了毛,撲上去就是對著火腿腸粒一頓啃咬。 因果托著下巴把臉側過來盯著他看,他感知到她灼熱的視線,也把目光撇了過來。 “怎么?” “你喜歡貓嗎?” “不喜歡。” “那你喂它干嘛?” “習慣。” “還說不喜歡。” 他沉默了,視線也撇到努力吃東西活下去的斷尾小黑貓身上,但因果的眼睛抓著他的臉不放,快把他的臉燒穿一個洞。 “你不去補習班嗎?” “不想去。” “陳阿姨又要把你抓走了。” “我賄賂過老師了,不要緊。” “怎么賄賂的?” “這個你別管。” 她突然把兩只手都拍上他看誰都欠他錢的冷臉上給擠在一團掰過來,桓難覺得她瞪人的眼神和那只黑貓炸毛的眼睛一模一樣。 “你還能有事瞞我?” 他卻是理直氣壯:“你不告訴我的事情多了去了,我瞞你一下怎么了。” 因果聽他這語氣看他這神情立刻就想把他的臉揉成面糊,卻被他兩手抓住了手腕摁過去,因果自然是不能跟他比力氣的,她也就嘴皮子不饒人:“我不管,你不說我就告訴陳阿姨你逃課!” 但這話不該亂說的,一說他臉色就沉了下來,因果也算欺軟怕硬,欺負脾氣好的阿難,害怕脾氣不好的阿難。 她飄開了視線,見她要等的車來了,立刻晃著手臂示意他松手起身,但他抓得更緊了,她只能細聲說“不說就不說嘛,兇什么”。 他好像腦袋后面真有眼睛,松了手把因果從地上拽起來,公交車剛剛停靠開門,紅色的404在車上轉過來轉過去,門一開,他就拉著因果走上了前門。 因果趴在車窗上看那斷尾的小黑貓,它早早地就吃完了在那兒舔爪子,但是給它食物的人一抬頭就不見了,它只能又把自己縮在椅子底下,蜷成一團。 不知道是不是因果的錯覺,但是自從遇見了那只小黑貓,桓難陪她等車的次數越來越多了,甚至有連著一禮拜他都會先到,手上拿著各式各樣的食物,從人吃的到罐頭和貓糧越來越精細。 因果習慣性地也叫它小西,第一次叫的時候它就應了,于是往后次次叫它小西。桓難記得因果家的兔子叫小西,他問因果為什么要叫一樣的名字,因果說它已經死掉了,他靜默許久,因果記得他好像也很喜歡她的兔子小西。 因果說要不把它帶回家養,他一邊擠著貓條給它舔一邊異常冷靜地說:“帶回家不是它被扒皮就是我被扒皮。” 她盯著他單薄的夏季校服背后印出的鞭痕,rou重新長起來就是會突起一層,想來也算一種扒皮,因果莫名其妙地想要是在傷口還新著的時候徒手撕開會不會像剝蘋果皮一樣整個皮膚都能完整剝下,她眨了眨眼,突然回神,剛才在想什么呢,她自己也有點忘了。 不過她要是能收養它就好了,可mama又聲稱它死掉了給吃了怎么辦? “我明天問問美玲她們有沒有人想養貓吧。” 他試圖去觸碰那他口中“都是跳蚤”的貓咪腦袋,聽她這話卻懸在了半空中。 因果很明白他這個表情,于是彎下腰來直接戳破他的小心思:“你是不是只想讓它親近你呀。” 他擠得太用力,貓條里的rou糜糊了小西一嘴。 “但是你不能讓它做一輩子流浪貓啊。” 404路又來了。 但他卻沒有起身。 因果問他是待會兒還要去補習班嗎,他一言不發,突然拎起了小西的后頸,它也不鬧,就這么傻愣愣地被它拎著走,因果本來想上車,踏上去的腳步又退了回來,追著桓難快步的步伐在后面喊:“你要帶它去哪里啊!” “救助中心。” 因果喘著氣勉強能跟上他的腳步,也不知道到底繞了多少個彎,因果已經暈頭轉向地不知身在何處了,他大腦里好像有張精確地圖似的導航著。 “你現在就要把它送走嗎?”因果感覺他步伐刻意慢了些。 “等到完全割舍不了就晚了。”他說得倒是冰冷,說有跳蚤的是他,潔癖的也是他,又把它抱在懷里的還是他。 可因果覺得他早就已經割舍不了了。 他把小西送到救助中心之后頭也不回地拉著因果就走,她還想多看看它,他說以后偶爾來看看也可以,她說萬一它很快就被領養走了怎么辦呢。 他居然說:“他是黑貓又沒有尾巴,除了我們沒人會喜歡它。” 因果當時就把他打了一頓,一邊用沒什么力道的拳頭砸在他手臂上一邊扭著他的手背皮膚一遍一遍地說:“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可事實證明還是有人喜歡它的,畢竟第二次再去那里的時候它真的已經被領養走了。 因果還嘲笑他說:“你看,它分明就是有人喜歡的。” 他很郁悶,郁悶的時候就不愛說話。那天因果把他拉去找令吾,令吾聽說了這事就給他塞了根煙——不要問為什么只是喜歡的貓被領養了就塞根煙,他連今天不小心左腳踏出門了都會抽根煙安慰自己,他覺得抽煙能解決所有不開心。 對,他們十四歲就抽煙拜這家伙所賜,因果看桓難第一次抽煙跟抽了好久似的熟練,也抓著令吾討要,他說她不行,她生氣,說憑什么阿難可以她就不行。 她跟令吾軟磨硬泡,桓難在一邊看得煩,因果還老是抱著他的手臂撒嬌,他直接從令吾口袋里抽了根煙出來塞進因果嘴里,還把他打火機搶了過來。因果盯著那突現的一竄火點燃了她嘴里的煙——好吧,她吸了一口就被嗆得干嘔,果然天才干什么都是天才。 不過很快就習慣了,她比桓難更喜歡這上癮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她煩心事更多。 令吾把他倆帶進家來鎖好門,又給他們偷偷喝啤酒。桓難好像更喜歡喝酒一點,但他酒量很差,因果雖然不怎么喜歡酒,但酒量出奇的好。 令吾說他沒用,他倆又差點打起來,因果也不勸他們,她紅著臉去摸電視遙控器,把電視給打開,一打開就是新聞頻道,她想看動畫片,剛在想動畫片在哪個頻道,新聞上就出現了這樣一條標題—— “一男子在xx救助中心領養了五只貓后將其全部虐殺并拍攝虐貓視頻發布在網上。” 因果有時候恨自己酒量太好。 而桓難那時醉得厲害,什么也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