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
中午的時候,因果獨自去食堂,夏小娟在后面喊著,因果轉過頭來她氣喘吁吁地剎車,雜亂的頭發被陽光鍍上一層金,她總過分發光,讓人摸不著頭腦。 “你...你沒有生我的氣吧!”她在喘息之間發出問話,當說是陳述句。 因果愣愣地看著她,“我為什么要生氣?” 夏小娟一時之間也組織不出語言來,只用著手勢比劃說著些不見頭尾的話:“害你們被他們——呃,其實他們沒有那樣...只是把我的衛生巾搶走了,總之...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還讓你男朋友——” “原來沒有啊。” 夏小娟看著因果釋然地笑,卷著酒窩,陽光灑下來能看到睫毛的影子。好可惜是忠難曾見過這樣的笑,卻從不知她這樣笑并不代表她正痛苦。 因果挽著夏小娟的手臂走向人潮,夏小娟腰上系著長袖校服,把那側漏出來的深紅給蓋上了,她開始說起原委來。 周日她和初中同學一起去電玩城碰見了郭懷仁他們,非要拉著她和她朋友去吃飯,她們不肯,他一個巴掌就打上來,朋友嚇壞了要報警,也被打了,爭執之中有人來勸架,他們就掏出刀子來,誰都不敢靠近,最后警察來了他們跑得賊快,但還是被抓到了。 夏小娟說最印象深刻的就是郭懷仁說:“那是我女朋友,她跟三四個男的搞,我才知道她有艾滋病,我是為民除害呀警察叔叔。” 因果嘴里嚼著的rou被牙齒分尸成了rou泥差點吐了出來。 夏小娟接著說,今天早上上樓的時候被不知道哪個女生提醒了句“同學你后面漏了”,她回頭扒拉了一下褲子看見血色,才想起最近確實該來例假了,想著把校服脫下來系在腰上,突然校服和書包被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的家伙一把拽走,她叫著“神經病啊”就朝那男生追去,但肚子開始疼了起來,竟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家伙——昨天在電玩城里見過的、或許是別的班的人把她的校服從這樓往下扔,然后抱著書包就跑進了男廁所。 夏小娟捂著肚子先扶著扶手下樓去撿自己的校服,再次上樓時抬眸,只見郭懷仁站在臺階頂層,手里拎著她淡藍色的抽繩雙肩包,朝她笑。 她雙目緊縮,腳步跨出去叫喊著“還給我”,還沒跑幾步那包就被隨性地往下一甩,她驚慌失措的眸中映著包掉下樓梯的軌跡,而后又迅速下了樓梯,跟著書包“砰”地一聲落地蹲下身去撿。一拉開抽繩里面一股尿sao味卷上來,她猛地捂上口鼻,里面的書本卷子都染上了不可名狀的黃,更糟糕的是放在最外層的幾片衛生巾也沒有了。 她本想立刻起身去找老師明事理,先是牛皮筋被忽地一扯,麻花辮整一個散開來,她剛站起來要詰問,褲子突然被人往下一扒,她驚叫一聲捂上后面倏地轉身,卻見始作俑者大笑著說“藍白條紋!藍白條紋!”而后啪塔啪塔地就往上跑。 而郭懷仁早就不知道哪兒去了。 夏小娟用筷子戳著邦邦硬的米飯,見因果也沒怎么動菜,眉眼之間攤開來說:“誒,吃飯的時候我說這些干什么呀。” 她的梨渦小小的,裝不下任何東西。 因果嚼著萵苣,她見夏小娟說這些話的時候并沒有很難過,仿佛不是在講自己的事情。雙手撐著滿是青紫淤傷的臉,好像隨時隨刻都發著光發著熱。因果總覺得這樣也不對,可是一產生這種想法之后隨之而來的是,那我們到底應該怎么樣才是對的? 她吞咽了下去,小小的胃已經在呼喊著請不要再往下砸了。 “對了,雀子是不是又沒來上課啊?” 夏小娟突然一說,因果才想起好像從早上進來到中午為止都沒見過春雀子。其實她有些習慣了,春雀子每天都會有一段時間不在,她不曾過問,因為春雀子也從來不會說。 “嗯。”因果只落下這一個字。 “好奇怪啊,她這樣沒問題嗎?是身體不舒服嗎?” 因果沉默不語。 因為她其實分外清楚其中的緣由。 夏小娟撐著臉,漫無目的地在人群里張望,但人來人往皆是黑與白與藍,人與人好像并無差別,她看見幾個熟人,但在和不認識的人手挽著手,或是熟人與熟人手挽手,但縱觀望去,卻全然陌生。 她收回目光,看向正在把一粒米碾成兩半的因果。 “對了,我剛剛說你男朋友你沒有否認誒,”她明媚的目光又照射在因果的臉上,“難道說,是真的——” 因果皺起了眉,咬著筷子盯著她說:“他都那樣罵你了。” “本來就是我的不對嘛,”她摸著脖子逃避式地撇開目光,“我早告訴老師就不會讓你被他們那樣欺負了,而且他都能為你——我覺得我好沒用。” 因果的眉鎖得更緊了,一把將筷子按在桌上,夏小娟被這一按嚇一激靈。 “你有什么錯啊?” “我...” “就算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我照樣會把圖釘釘在每一個欺負我的人臉上。” 她端起了盤子,把筷子拾起放在盤中央,夏小娟下意識也起身收拾著餐盤,而每每與因果矮小的身子相視,總覺得自慚形穢。 因果把那梆硬的米飯和燉得稀爛的菜全投入了泔水桶,所有人把剩菜剩飯倒進去,像是收集所有人的嘔吐物,然后再回爐重造,重新遞給他們一盤看似嶄新的菜。 “可是他們會報復你。”夏小娟也一并投入嘔吐物。 乒鈴乓啷地,其實盤子本該可以整齊地互相嵌入,但事實上大家都爭先恐后,讓這一筐沾著米粒與菜汁的餐盤變作太多空隙的俄羅斯方塊。 因果轉過身去,陽光正好。 “難道我忍著他們就會停下了嗎?” 正正好好將她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