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六
因果醒來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 漫長的睡眠回歸現實,她還在迷糊著,支著上身打瞌睡似的腦袋一晃一晃,四周還未開燈,只有虛掩著的門縫透進一絲光亮,她目光盯在地面那一縷光的痕跡,好久好久才回過了神來意識到忠難不在身邊,她想從床上跳下來,但腳沾地的一瞬間使不上力,“砰”地摔坐在了地上。 使不上力……她懵懵地看著自己發抖的手心,恰逢此時那門被推開,光亮得以照拂她的純白裙子,一切都好像干凈得太過刻意。 “你認床嗎,這么喜歡翻下來。”他的聲音。 因果倏然抬頭,卻見忠難穿著身長袖長褲的藍白校服,甚至連包都掛在一側,她回頭去望掛在墻上的鐘,咔噠咔噠地走向六點。盯得走神,突然想起了什么,轉回頭說“我媽……”但撞上他蹲下來后直直盯著她的雙目,一時語塞,話都咽了下去,吞下一口唾沫。 “冰箱里有吃的,回頭我把小西和零食一起拿回來。”他揉了揉因果蓬松的發,指貪地劃過她的臉頰,欲起身,因果拽著他的袖子不放說:“你去哪兒?” “停課的時間到了,當然是回去上學。”他理所當然地說。 因果張望四周,才發覺陌生,“……這是哪兒?” “我新家。”忠難托著她使不上力的雙腿給她抱了起來放回床上。 她盯著忠難那張云淡風輕的臉,腦海里有一瞬的記憶竄過,但很快泯滅于眾多忘也忘不了的記憶中。 “我好像做了個夢。”因果冷不丁地說。 忠難只當是那開始的五分鐘,“什么夢?” “忘記了。”因果說。 啊,因為醒來的第一時間沒有去回憶,所以哪怕是沾邊的一點都想不起來。 這樣才是夢,因果。 他望了一眼鐘,說“這里離學校有點遠,我得早點去”,但因果還是抓著他,抓不住校服就直接攥上他的手,他對因果的溫度太過敏感,不自覺地摸了摸她的指,但又想抽離。 “我走、走不動……”她別扭地說。 “我給你拿過來。”他脫了手,因果愣愣地注視著他在光亮中離去的背影。 她想追過去,可是大腿忽地有些刺痛,因果掀開了裙子見大腿根部有貼上幾個創口貼,可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受的傷,又見大腿上有些許不知怎么磕碰的淤傷,難道她有翻下來那么多次都能把身體撞成這樣了? 她在床上發了一會會兒的呆就不耐煩地又下床,所幸是能站穩了,就是還有些飄飄然,好不容易走到門邊,扶著門框,抬頭就見他拿裝著雞蛋和牛奶的袋子走了上來。 “走不動?”他就是重復這叁個字,反諷似的。 因果有些心虛地挪開了視線,他只是把那袋子往因果的手里一攥,便要走。 把她一個人丟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不要走。心里這樣喊,可是從來沒有開過口,因為他絕對不可能走。 可是他逼她在這兒的,他憑什么走? “他逼自己愛你的樣子真搞笑。” 有時候總是會莫名其妙想起一些夢里的邊緣印象,或者是某一句話。 因果腦海里突然竄出來這句話時,與之相連接的畫面也隱隱彌散了開,只是望見他滴血的睫毛,別的也想不起什么了,倒是有些幻痛,而且動不了雙手。 他已經轉過身去了。 他憑什么走? 他已經步至樓梯前。 他憑什么走? 因果踉蹌著走過去,差些又摔一跤,他不回頭,因果見他踏出一步來走下一節臺階,于是她下意識,理所當然,心無雜念地伸出那只尚存的手,摁在他的背脊,摸到他的脊椎,他終于有回頭之意,但她重重一推,一個本就身體向前傾,走于向下的樓梯的人,對這突如其來的一推根本沒有提防,但在他失去重心的剎那,他回頭瞥了一眼因果。 她雙目混雜,且仍然雙腿無力地跪坐在臺階前,伸出去推他的手仍舊在發抖,聽著他骨頭在一層一層滾落之中折斷的聲音,聽著他每一塊骨頭碎開來,看著他一層一層滾下去,因果大腦一片空白。 她反應了過來是忠難已經摔到了最底下,那條腿已經扭了270°,他捂著腦袋緩緩放下手,依舊藍白一片,都未見血,只是單單折了一條腿。 忠難看著這明顯扭斷了的腿,雖然也沒什么表情,但臉上倒是接連出汗,他緩了緩神,朝上邊的因果看去,她感受到了灼熱的目光,連忙扶著扶手站起來要往下走,但是腿實在是不像自己的,走幾階就要面臨腿和忠難一樣的慘相,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走到底了,她坐在最后一節臺階上,不敢看他,但他的聲音還是傳了過來: “你分明知道殺不死我。” 因果抬眸,正視于他:“我沒有想殺你。” 他沉默,因果繼而說:“……我只是看你要走。” “所以呢?”他非要逼她。 但換因果沉默了。 他動起來還是會痛,畢竟也是人類,他用手爬過來,拖拽著那條折了的腿,即便他這樣了因果還是怕他,但他只是爬過來,就像夢里那樣枕在她的白裙子上。 “我不走了,你把我殺了吧,我這樣不好照顧你。” 因果圓睜著目,看他雙手環在她的腰上,她的腰也疼,好像被捏得要碎了,他再環得緊一些就真碎了。 “我不要,”因果字句發抖,忠難忽地抬眸,“你會走的。” 他盯著她。 “我沒有mama了,”她不看他,“你就是和她一樣,要,說愛我,打我,然后,丟下我。” 字句在口腔里和牙齒打架。 她感覺到了腰上的力道松了些,他像條蛇一樣慢慢地離開她的身體,因果盯上他,像野貓正在狩獵,仿佛眼睛變成了豎瞳那樣專注。 因果的目光往下挪,盯著他校服的口袋,總感覺那里有什么東西,校服薄藏不住形狀,就在他要把手伸進口袋里時,她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把刀從他口袋里拽了出來,是把美工刀,拉出刀片來還能看見上面凝結的血。 這是因果用來刺她母親的那把刀。 他好像很希望這把刀刺在他身上的什么地方,但因果用著那生銹的刀柄往自己手腕淺淺地一劃,劃出一條線的小血珠,他當即一把奪過后扔到了不知多遠的地方砸上了沙發腿,剛才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臉全然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快要混亂致死的臉,手抓著她的細胳膊就用舌頭去舔她淺淺的血痕,好在不深,吮吸幾下就只剩道痕了,他松了口氣。 因果倒是笑了。 “阿難,”她笑得有點僵硬,“我死了多少次啊?” 他突然失了面色,與之僵硬的笑相對。 一時之間他也不明白該哭還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