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七
遲東山對孟希觀的生活,稱得上略有了解,有些是以前聊天時孟希觀告訴他的,有些是在相處過程中,他自己慢慢察覺的。 孟希觀是獨生子,家境不錯,父母對他寄予厚望。他家里是典型的精英教育模式,爸爸總是很嚴厲,事事都要求他做到最好,mama也是個企業家,向來習慣用花錢的方式來表達母愛。孟希觀不愁吃穿,從小到大事事都被安排得很好,他本身也相當努力。據他自己所說,在很小的時候,只有事無大小聽從父母的命令,才能獲得關愛和獎勵,可是隨著他逐漸長大,連事事順從都無法再換來爸爸的夸獎和mama的擁抱了。他好像一直都做得不夠,總是要拼盡全力去做得更好,再考一個滿分,再多跑一百米,選一個爸爸喜歡的學校,穿一件mama選的衣服……但這依然不能令父母滿意。 在這種成長模式之下,遲東山完全能理解,為什么孟希觀會有和他一起的那種嗜好。服從命令和被安排被擺布,可以讓他獲得安全感,孟希觀習慣于權威的壓迫。但真正令他感到著迷、渴求的,是完成任務之后的安撫和親密,是鼓勵,是關愛。但在表面的這一切之下,骨子里的孟希觀,保留著少人能察覺到的,他自己的反叛。 大學專業是爸爸替孟希觀選的,本科讀完了還得讀碩士,碩士讀完了就盡快回去繼承家業。孟希觀對做生意其實沒有多少興趣,他喜歡小孩子,以后也想照顧自己的寶寶,但mama卻批評了他,認為就算孟希觀自己生小孩,也應該將孩子交給更專業的人來教育,最好是根本不要自己生,不論將來是找妻子還是找丈夫,都讓對方來負責這件事。大不了孩子去全托幼兒園的錢和請保姆的錢,mama來替他付就行了。 可是這根本就不是錢的問題啊! 孟希觀唯一一次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他眼眶都紅了。 遲東山看著他沮喪,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但卻什么也沒有說,用一場不帶任何命令的性來結束了這次談話。 他也覺得很難過。他感受到了孟希觀的掙扎,更感受到了他的理想和執著。孟希觀是一個多么鮮活的年輕生命,遲東山又是多么地期待能看到那一天,看到他勇敢地對父母說出心中所想,然后去擁抱他的未來。 如果自己命令他去跟父母攤牌,他會去的吧? 在想到這件事的那一刻,遲東山害怕了。 這件事會就此開始越界,他開始關心孟希觀的人生,然后用自己的身份去替他做選擇,他會命令孟希觀去做那些他以為正確的事,可這也意味著潛在的失控。如果他讓孟希觀去追逐自己的夢想,他會不會為此傷害自己?傷害他的父母?甚至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合理的錯誤? 本來這段關系只是一個心理游戲,還有性,可遲東山難以控制自己去關心孟希觀的現實生活,那就不能再以這段關系的名義。更何況他們還是真正的師生,一切本就不該開始! 遲東山這才想起來,孟希觀是他第一個搞上的學生。在此之前,他從未越過雷池半步。 在孟希觀以前,他也曾與不少人有過類似的關系,大多數只是一次性的速食訓誡游戲,也有過維持時間較長的穩定關系。正如孟希觀猜測的那樣,他不是唯一一個遲東山曾帶回到出租屋里的人。 上一段關系,是遲東山主動結束的。本來按照他的習慣,房子他會提前退租,等到再有下一段關系時再租新的地方。碰巧他自己家的浴室要維修,遲東山就干脆在出租屋里住了一段時間,后來就開學了,他沒空再去找新的地方。再后來,就是孟希觀了。 在以前的關系中,基本上遲東山都是先處于服務提供者的角色,滿足各色男女的需求之后,他順帶發泄自己那點隱秘而不堪的欲望。能找到需求一致的玩伴本來就很難了,性格外貌和生活習慣互相合適的就更是萬里挑一,因此遲東山從未在這些關系里真正動心過,也不奢求。但孟希觀不一樣,遲東山看穿了他,卻又看不穿他。 孟希觀像是一只小貓,搖頭擺尾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舉手投足都像是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在他以為自己看不見的時候,才會流露出那種渴求而卑微的神情。遲東山太熟悉這種感覺了,每一個主動找上他的人靠近而來時,他都能察覺到相似的試探,令他立刻就生出了想要占有孟希觀的念頭。可是在游戲之后,孟希觀并不避諱去展示他的世界——一個不僅僅有這段關系,也有他自己的剩余人生的世界。仍然像是小貓,在遲東山腿邊發嗲磨蹭完了之后,還有好多花草樹木可以去玩,去跳,去體驗,去躲躲藏藏,去成長。 他坦率,他真誠,他信任和依賴自己,但他值得一段正常而明媚的人生。 在上百個夜晚中,遲東山發狂了似地想要弄哭孟希觀,想要看他淚流滿面地哀求。可當天亮之后,他卻再也不想看見孟希觀傷心流淚了,他舍不得。 所以,遲東山終于還是對孟希觀提了分手。 “之后這間房子我會退租,電話號碼也會停掉,下學期你也沒有我的課了,你不用再試圖聯系我。”遲東山冷靜地對孟希觀說。 孟希觀坐在沙發一角,衣著整齊,渾身發涼,縮成一團。 今天遲東山讓他過來,卻沒有說是因為什么,來了之后什么都沒有做,就直接和他挑明了。遲東山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他看起來溫柔而克制,也正正是這一份溫柔,讓孟希觀看得清楚,他已不是那個游戲中的冷酷而堅決的“老師”了。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 “不是,你什么也沒有做錯,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沒等孟希觀說完,遲東山就打斷了他。 “我可以試一下,按照老師想要的去——” “你試不了,阿希。我,”遲東山決定說一個謊,“我找到別人了。” 孟希觀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眼圈通紅,遲東山甚至可以看出他眼中漸漸涌上的淚液。他還在等待著什么,遲東山卻始終沒有再開口。 終于,孟希觀憋著眼淚沖了出去,沒有在遲東山面前哭出來。 遲東山是故意不去說“對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