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eetArchitect8
他今天早上才電話通知自己行程,是吃準了自己一定會有空來見他嗎?他如果想來,為什么不早點說?他如果有心想和自己一起度假,為什么不早幾天來?開學之前,自己已經將話說清楚了,為什么他還會過來?他想要復合嗎?他還希望自己回家,過以前那種表里不一,同床異夢的日子嗎? “你今晚住哪?”何南說出口的,卻是這句話。 何鑫堂愣了愣,然后輕聲回答:“我今晚不住這,晚上就回家。” 他果然很有把握,自己無論如何都會來見他。何南干脆撿起托盤上的辣雞翅吃了起來,第一口咬下去,就辣得他眼眶發紅。 何鑫堂只是看著他,沒有再提起話頭。 “我們已經分手了。”何南口中塞滿了油炸面粉碎和雞rou,辣味在他舌尖跳動著,熏得他鼻塞喉哽。 何鑫堂的表情僵了僵,大概是對“分手”這個詞感到了不適,但仍回答:“我知道。” 何南猛地吸了一大口可樂,用碳酸飲料來將沒說出口的“你甚至一次都沒有挽留過我”沖進肚子里,改成硬邦邦如杯中冰塊的“那你來干什么”。 “我就是來看看你,你之前說找到了實習,希望畢業之后能留用,一切都挺有計劃的。”何鑫堂的語氣平常而關切,如這十幾年間,每一次叔侄之間的交談一樣,“我想來看看你的學習和生活怎么樣了,是不是真的想好了,以后就留在這里?” “是。我很喜歡這里,也很喜歡我的工作,將來也可能會回去,但不會再和你一起過了。”何南干脆地回答了他。 “那……挺好的。”何鑫堂察覺到了他的抗拒,但似乎不太在意,“你長大了,可以獨立生活了。” 何南不斷將薯條塞進嘴中,發現竟然連薯條也是辣的,眼淚都快被辣出來了。 一直到他吃完托盤上的所有食物,兩人都保持著沉默。 “你爸爸在天之靈,會很欣慰的。”何鑫堂忽然又這么說。 何南將所有可樂一口氣喝完,杯子被他吸出嘩啦呼啦的聲響,然后他將它扔在桌上,起身往外走,“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 他走出麥當勞,在雪地中踩出破碎的足跡,身體在冰可樂的作用下簌簌發抖,一邊走一邊淚如雨下。 這幾個月以來,除了讀書和聽音樂之外,潘逾還被何南慫恿著,多了外出的次數。他們有時候會一起下樓遛狗,何南主動和路過的熟人打招呼,而居民們也多半會對小平產生興趣,順著話頭,就可以和潘逾攀談幾句。 當潘逾在何南的陪伴下第一次走進居委辦公室的時候,秦大姐眼睛都快掉出來了。幾個大姐連忙搬出凳子來,還泡了“貴客專用”的茶,圍著潘教授嘰嘰喳喳,從最近豬rou的價格聊到現在小升初考試的政策。潘逾其實幾乎沒開口,只是聽著她們拉家常,但也已經夠稀奇了。 后來,即使沒有何南陪著,潘逾也會牽著小平,偶爾離開小區四處逛逛,買點新鮮水果之類的,或者慢悠悠地逛超市,有一次還順著咖啡的味道,拐進去了一家星巴克。 除此之外,他翻出了一根耳機線,偶爾也用手機聽聽隨機推送的音樂。他發現現在有些年輕歌手的嗓音還不錯,并不是只剩下念經似的說唱和詞不達意的古風,他甚至發現了幾個同樣由視障人士發布的播客,討論著他們在日常生活中會遇到的麻煩,令潘逾頗有感觸。 今早何南告訴他今天有事情,可能不會過來,潘逾沒有太在意,等雪停了之后,就牽著小平下樓了。他們繞著小區走了兩圈,然后找了張長椅坐下。這種天氣,這種時期,小區里不會有其他人在散步,大家都待在家中取暖休息。潘逾穿得挺多,下樓時還給小平也裹了一件狗毛衣。一人一狗,就這么坐在積雪之中,散著熱氣,除了呼吸之外沒有別的動作。 我這是在干什么呀……潘逾在心里問自己。 他從口袋里摸出耳機,只將一只塞進耳中,留著另一只耳朵來留神周圍的動向。 不知道聽了多少首披頭士,然后隨機到了渾厚中帶著甜美的黑人靈樂女聲,潘逾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踩在雪地之上,每一步都似是壓碎了某顆心。 “潘教授?”何南走近長椅,有些詫異地看著縮在大衣之中的潘逾。 “小何。”潘逾看不見何南此時雙眼通紅,顯然是哭過的模樣,“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 “你在這里等我嗎?”何南問他。 “……嗯。”潘逾輕聲肯定。 何南站在原地,環顧四周,入目一片白茫茫,只有干枯的樹干和老舊脫色的樓房在雪色之中。再往遠處看,就有不少新年裝飾,本該是喜慶的紅,此時落在何南眼中,卻是刺眼的疼痛。 “怎么了?”潘逾忽然開口。 何南還以為自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任由眼淚涌出。 “發生什么事了?”潘逾繼續問,“為什么哭?” 何南終于忍不住抬手捂住自己的臉,抽泣著坐到了長凳上,與潘逾肩并著肩。 他哭著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了潘逾,包括他與何鑫堂的血緣關系,他的身世,他們多年的陪伴和糾纏,還有他離家時與叔叔的攤牌。 他說得有些語無倫次,順序顛叁倒四,但潘逾一直沒有打斷他。 “我告訴他,我沒有辦法再忍受下去了。”雪融時,樹梢上有冰水滴落,水聲融進了何南話語的顫抖之中,“我沒有辦法再忍受他對我的態度,他望著我,眼中永遠是在望著另一個人。如果他不愿意將我只看作我的話,我們就結束了。” “為什么我可以這么蠢,以為我可以靠真心打動他?” “為什么連這種扭曲而自私的感情,我都可以說服自己去接受?我還以為那也會是愛?” “我沒有在第一次發現的時候就拒絕,我任由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現在。” “那是因為你愛他。”潘逾的目光與地面的冰雪無異,“你現在還愛他。” “哪怕他愿意說一句‘抱歉’,我都會義無反顧地愛下去,可是他沒有!”何南幾乎是哭喊出來,“他不覺得抱歉,他不覺得后悔,如果再來一次,他依然會這么做。我甚至想,他起碼應該挽留我,在我說我不想再以爸爸的影子去愛他的時候,我以為他哪怕只是為了繼續懷念爸爸,也會妥協那么一次。但直到今天,他對待我,都不像是愛人……那還有什么好值得留念的?” 潘逾聽出了何南話中的忿忿不平,輕嘆口氣,“你想得也很清楚了……” “我只是不明白,難道我不配被愛嗎?為什么他只愿意透過我去看爸爸,為什么他就不愿意看看我?”何南深吸一口氣,將冰冷的寒冬吸入肺腔之中,以零下的冷意麻痹他正疼痛著的心胸,“難道我身上真的連一點——一點值得人去愛、去逗留的地方,都沒有嗎?” “何南。”潘逾喊了他一聲。 這是他第二次這么直接叫自己全名。何南稍微偏過頭去,發現潘逾蒼白的面頰上泛著紅暈,他猜大概是坐得太久,被凍出來的。 “其實前天晚上,我確實還有話想問你。”潘逾將雙手收回到口袋中,“我想問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