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給洛青的試煉，是基于他的回憶和想象營造出的數重幻境。

    他在入境伊始便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但看到的畫面仍然讓他感到心亂。

    他看見細雨迷蒙的山道，紅衣的玄霞真人和青衣的折柳并肩而行，互稱師姐弟——他未曾見過二人年少時的樣子，這樣的想象已是極限。

    玄霞真人手里捧著法器說得眉飛色舞，折柳抿唇看著他笑得寵溺，全然沒有后來的劍拔弩張。

    有什么聲音在洛青耳邊說：“你現在擁有極強大的力量，可以得到一切你想要的，只需拔出劍來，搶走她，她的笑容便只能屬于你……不想試試嗎？”

    洛青只是微微出神，然后搖了搖頭：“不想。”

    他跟隨折柳多年，自然知道她與玄霞早已決裂，曾經再是親密，也已物是人非。

    畫面如水波泛起漣漪，流光散盡后，眼前變成了苦雨峰的幻境大殿。

    紅紗幔帳，龍鳳對燭，面目模糊的仙君正對著身穿嫁衣的折柳，二人交臂共飲合巹酒。

    洛青握劍的手一緊，臉色倏然冷沉。

    那個聲音又來了：“你擁有的力量并不輸給對方，拔出你的劍，把屬于你的東西奪回來，然后學他一樣找個無人知曉的地方金屋藏嬌……你真的不想試試那種滋味嗎？”

    洛青下頜緊緊繃住：“……不。”

    他從不敢去細想那里發生過的事，卻被這幻境赤裸裸地鋪陳開來，讓人無法回避。

    她當時是在笑，還是在哭？她是自愿的，還是被迫的？

    洛青想象不出來，也不愿去想，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千年前的舊事不必再提。

    畫面又是一轉，這次是洛青極為熟悉的苦雨峰前殿。

    廊檐滴水，鐵馬敲風，衣衫半褪的女子正將臉頰緋紅的青年按在地上，拆了他的頭發，解了他的腰帶。

    洛青聽見她說：“木頭，你就從了我吧。”

    這是那天他在竹林練劍，偶然撞破的畫面。

    “看見了么？”那聲音如影隨形，仿佛妖魔低語，“若他轉世歸來，你便再無可能，機會是要自己把握的，不如用你的力量將她關于籠中，讓她再也無法分心去想旁人。”

    洛青咬著牙，從齒間迸出：“不！”

    當初對牧澤生出殺心已讓他愧疚萬分，他早已做過決定，若對方真的回來，自己就默默退守身后。

    只是……他真的甘心嗎？

    幻境自照內心。

    畫面又散去了。

    再亮起時，竟然到了云鶴峰的主殿。

    正襟危坐的折柳一臉老實乖巧，正同寒舟真人說話：“……可我已經答應陪洛青去淵冰秘境了。”

    往日讓人敬重的寒舟大師伯此刻卻道：“是師兄重要還是徒弟重要？”

    折柳只糾結了很短的一瞬，便點頭：“自然是師兄重要。”

    “嘖嘖嘖，”那聲音發出戲謔的輕笑，“長輩竟然同晚輩搶人……現在還不是掌門便已如此，等他成了掌門，你還有何機會？你如今獲得天雷之力，不如自己做劍尊，到時候想要的人豈不是任你拿捏？”

    “夠了……！”洛青鬢角帶汗，終是忍不住，拔劍出鞘，猛然對空揮出，“你閉嘴！”

    這個幻境挑撥人心之意實在太過明顯！

    劍氣凌厲兇猛，卻如泥牛入海，被扭曲的空間盡數吞噬。

    一道紫黑雷電迅速纏上洛青的本命劍，眨眼鉆入他的體內。

    洛青頓覺金丹一陣脹痛，海量的靈力在四肢百骸間沖撞游走，將骨rou撕裂又愈合，許久之后，這種劇痛才慢慢平息。

    再用神識內視，發覺全身靈脈竟被硬生生拓寬了數倍，識海也更為凝練廣闊，甚至連靈根也被提純重塑。

    什么樣的力量，竟然能做到如此？

    洛青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冷聲問道：“你是什么東西，到底想干什么？”

    那聲音再次響起，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遍布四面八方。

    “我是來幫你的，你太弱了，這樣下去何時才能成為劍尊。”

    “只要師尊還是劍尊一日，我就不會是。”洛青面無表情。

    “那你就眼睜睜看著她奔向別人？你獲得了如此強大的力量，就不想將她囚在身旁，與她日夜相對，讓她的眼里只能看見你一個？”

    “不想，”洛青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里面只剩下堅定，“我絕不會為了一己私欲，做任何傷害她的事。”

    “一己私欲嗎……”那聲音若有所思，“吾明白了。”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洛青眉頭微蹙。

    那聲音沒有回答，就在洛青以為它已經離開時，它忽然語氣一變，說道：“不錯！年輕人，你通過了吾的試煉！”

    “試……煉？”

    “吾乃平平無奇一上古傳承，正在尋找繼承人。而你，品行正直堅毅，心懷蒼生百姓，無一絲心魔邪念，即便擁有強大的力量，也不會用來滿足私欲。年輕人，你得到了吾的認可！”

    洛青沉默。

    他總覺得這個傳承有些奇怪，也有些不太靠譜。

    他捫心自問，自己真的沒有一絲心魔邪念嗎？

    即便以前避而不想，現在被這幻境直言點破，面對折柳時他還能壓抑得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