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回到阿姨的房子、或者該說我的新家之后，阿姨掏出遙控器，開啟了罩在家門口前的鐵門，鐵門上有著光陰在上頭落下的點點繡斑，升起時因移動而摩擦到兩側(cè)，所發(fā)出的聲音有些刺耳。

    阿姨從錢包中掏出了一串新打製的鑰匙，說要給我保管，以后讓我方便進出家門，我連忙接過道謝，她只是笑著要我用不著那么拘謹，反正以后都是自家人。

    走進家中，阿姨告訴我家中有兩間空房，一個在二樓、一個在三樓，要我先分別去看看后再決定要搬入哪一間。

    聞言，我并沒有移動腳步去一探究竟，站在原地躊躇了一段時間，直到接收到阿姨帶點納悶的眼神，我才鼓起了勇氣。

    「請問……哪一間房間有陽臺？」

    「啊？」聽了我的問題，阿姨困惑地看著我，像是不明白為何我要那么問，卻也沒有繼續(xù)探究原因，「陽臺嗎？基本上兩間都有附設(shè)陽臺，只不過是大小的問題。」

    「謝謝阿姨，那我住三樓好了。」

    「咦？可是三樓的陽臺比較小喔。」

    「沒關(guān)係。」我莞爾，便提起了行李往樓上走去。

    或大或小，從來都不是問題，重點是三樓比二樓更能看清楚天空。

    也更接近天空。

    夜幕降臨，暮色籠罩整片大地。

    晚風(fēng)徐徐吹來，除了微微的涼意，四周只剩下一片寧靜。

    推開落地窗的玻璃門，我穿上了門邊隨意散落的拖鞋，走向前站在陽臺上，雙手交疊趴在欄桿上，將臉輕輕靠在手臂上，微微抬起目光望向整片夜空，心中很是平靜。

    少了光害的天空，它的本質(zhì)果然很漂亮。

    如綢緞般的夜空，佈滿了點點星斗，幾顆閃爍著炫彩奪目的光輝，幾顆曖曖內(nèi)含光。

    不知道大家現(xiàn)在都過得怎么樣。

    才過了一個白天而已，我想應(yīng)該還沒人發(fā)現(xiàn)我的不告而別吧？不知道他們知道之后會有什么的反應(yīng)，是難過傷心，抑或是不諒解？

    今日早晨醒過來時我還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誰知穿越十幾小時時光的現(xiàn)在，我竟已經(jīng)來到了臺東，趴在阿姨家三樓欄桿上愜意吹著涼風(fēng)。

    短短一天的變動就可以如此大，難怪有一大堆人成天到晚都在感嘆人生無常。

    隨著年齡增長了就會慢慢明白，一味地感嘆與抱怨是沒有用的，那只會徒增自己的不甘心而已。

    人啊、有些時候懂得長大。

    就像是剛出生時只會哭的小嬰兒，總是一再地用哭泣的方式向他人索求自己所渴望的東西，直到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哭聲再也無法幫他達成任何事情，才會漸漸學(xué)著不哭，并且試著靠自己的力量來完成每件事。

    就好比說我自己，自從幾天前下了要離開的決心后，就一直努力著不哭。泛著淚光那不算，只要眼淚沒有掉出來、沒有被其他人看見，通通都不算。

    老實說，我本來就不是什么淚腺發(fā)達的人，只不過……

    『只不過你哭的時候都剛好被我撞見了。』

    某個人似乎曾經(jīng)對我說過著么一句話，深刻地在我的腦海中留下很深很深的印象。

    但他的話我還是必須反駁。

    「笨蛋……那是因為只有你在身旁時，我才能夠安心地哭出來。」

    隔天一大清早，阿姨從住家隔壁一樓的早點店打包回來兩份早餐后，她便載上我前往了我的新高中，還沒有要正式上課，只是去辦理一些手續(xù)，順便讓我看看新的環(huán)境而已。

    到了新的學(xué)校，阿姨要我自己先去走逛逛，她處理完事后再來找我，我頷了頷首，目送她的身影離開以后，便晃著手中的早餐塑膠袋在校園里游走間晃。

    其實我不介意獨自一個人，因為這樣比較自在，也省的尷尬。

    將吸管插入飲料杯上頭的塑膠膜，我吸了一口冰奶茶，抬起雙眼朝前方望去，從這個視角剛好洞悉了整座校園。

    幾乎沒有多作任何裝飾，學(xué)校整體看起來簡單樸素，規(guī)模明顯也比夜珞小了許多。一棟棟米白色的建筑大樓佇立于校內(nèi)的四個角落，上頭還有多處明顯掉漆的地方，鐵皮上鋪滿了一層繡斑，略顯老舊，完全不敵夜珞優(yōu)美風(fēng)雅的歐式風(fēng)格。

    等我意識到自己已在心中發(fā)表了一大堆評論后，旋即愣住，屆時才發(fā)覺自己在總不知不覺中拿新學(xué)校與夜珞來比較。

    思及此，我不由得搖搖頭苦笑。

    那兒早就不是我的學(xué)校了，我不該再活在過去的影子里，應(yīng)該要早點適應(yīng)這里的生活才對，這也是我搬來這里的目的，不是嗎？

    十幾分鐘一恍而過，阿姨捎來了一通電話，屆時我也恰好把整個學(xué)校逛完一圈，體育場、保健室、學(xué)務(wù)處等重要地標都稍微看過，該熟悉的地點也大概熟悉了。

    相約集合在校門口后，我放下了手機，移動腳步順著原先走來的道路走回，校內(nèi)的鐘聲在道路中途時響起，回盪于整個校園中，似乎是下課了的樣子。片刻后各個樓層果真都傳出了一些喧嘩聲與sao動，走廊也多出了許多學(xué)生穿梭走動的身影。

    注意到不遠的地方，有一群三五好友的小團體相聚在一起聊天，總共是兩女四男，我的目光不自覺被吸引住，腳步也慢了下來。

    半晌之后，我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回過神的我立即移開了視線，低著頭加快腳程離開原地，等到離那些人已遠、聽不見他們的談笑聲后，腳步才又恢復(fù)了正常的速度。

    到達校門口時，阿姨正與校門的警衛(wèi)在交談，似乎是在詢問一些關(guān)于上放學(xué)的注意事項，我走近她身邊，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她講完話。

    孰料，結(jié)果他們沒有盡早結(jié)束，反而還愈談愈盡興，最后還聊到其他話題去了，呆站一旁的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只能暗自嘆口氣，轉(zhuǎn)身走到離他們距離一段長度卻又不會太遠的地方，蹲在地板上揉著站累的雙腿。

    不自覺地抬起眸仰望天空，我深吸一口空氣，想像起以后的新生活，我竟感到了有幾分縹緲、遙不可及。

    看來我要戒掉的習(xí)慣不少，需要適應(yīng)的事情也很多。

    以后的某一天，若有人問要我以簡短的幾句話來概括自己以前的生活，那時的我或許會開玩笑地告訴他們，自己的青春就是不斷地在歸零。

    光是短短的兩年內(nèi)轉(zhuǎn)學(xué)的次數(shù)就已經(jīng)整整兩次，重新開始了兩次生活，我短短十六歲的人生就幾乎等于被分成了三小截。

    第一截是從出生直到國二轉(zhuǎn)學(xué)前，第二截則完全是在夜珞生活的開始與結(jié)束，第三截的這一頁仍是一片空白，等著我去恣意揮發(fā)色彩。

    說不難過是假的，因為我的心口痛得很真實，也很空虛。

    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相信自己撐得過去，否則怎么面對以后的日子？

    不能流連在前一頁太久，我懂得，因為時間一拖下去只會使自己更不想面對，害自己迷失了自我。

    又歸零了、全新的一切，所有的所有，準備重新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