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6-3:陌生人》
52. 午后的陽光,沿著窗簾的隙縫斜斜地照射進來,在書桌上的玻璃墊板映上了一束金色的光影,照亮了微暗的室內。 從桌面抬起頭來,一陣白光正好刺入眼中,恰迎上那道光線。 我反射性瞇起眼睛,為躲避光亮而重新低下頭,目光恰好落在壓在玻璃墊板下的相片上,那一張是前幾個禮拜出去玩時,魏湘柔幫我和黧皓杰所拍下的合照。 沒什么感想,心中意外地很平靜,幾乎感覺不到半點波瀾起伏。 當我再抬起眼欲望向時鐘時,視線掃過,突然停駐在書桌正前方的相框上,接著像是被吸引住了一樣,無法再移動。 方才一直不為所動的心湖,竟在此刻掀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那是一年前我們六個人去露營時的合照,照片里的人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包括白靖夜和黧皓杰那兩位幾乎不太常笑的傢伙。 猶記得,當時的我們正扎好了營,決定拍下照片作為留念,只不過那次沒有人有帶腳架來固定相機,若要六個人都入鏡,必須要以自拍的方式。 那時韓祺修自告奮勇要拿相機,正當他要調好角度欲要按下快門時,轉頭一望,似乎是看見了白靖夜臉上依然沒什么像樣的笑容,升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要脅白靖夜務必要拉開微笑的弧度,否則就以搔癢伺候。 一聽見搔癢兩個字,白靖夜立刻臉色一沉,注意力敏銳的我也立即發現了這一點,心中升起了一惡作劇的念頭,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我悄悄移動身子伸出雙手從后擒住了白靖夜的腰,然后開始『搔、無、赦』。 感受到我的碰觸,白靖夜先是一顫,接著全身開始劇烈抖動,并且極力掙扎反抗,隨即反手抓住了我的手,他轉過身時我恰好對上了他那張像是在竭力忍笑裝鎮定的臉,愣了一下子,下一秒,我立即爆出笑聲來。 賓果、白靖夜果然很怕癢。 聽見我的笑聲,其他人也相繼大笑了起來,似乎是覺得丟臉,白靖夜竟難得的惱羞成怒,開始反過來搔我的癢以作報復,最后竟演變成兩人都一邊發笑一邊搔癢著對方,互相較勁,看著我們滑稽的行為,大家也笑到眼淚快要流了出來。 喀擦一聲,在笑著的同時,韓祺修不忘抓緊時機按下了快門,捕捉到了六個人最燦爛的笑容,以及當時的笑聲。 手機震動了幾下,恰好幫我從回憶之中抽離,我打開手機螢幕,看見了一封未讀訊息,點進去一探究竟,發送人竟是段言蔪。 瀏覽完訊息內容,我迷茫地盯著手機桌面困惑了將近一分鐘,最后我選擇拿起手機,回撥。 十五分鐘后,我換上了簡便的短袖上衣以及牛仔褲,穿上我的帆布鞋后便離開了家門。 最近這一段時間,段言蔪對我的態度很奇怪,有某種說不太出的怪異,像是刻意回避我,又或者是故作視而不見。 雖然每次大家一起出門玩時還是會一同行動,但是待在同一個團體內的我們,幾乎不會說上半句話,視線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也失去了交點。 我感到很納悶,也很莫名其妙,卻無問出口,因為我們的確也無言語上的衝突,又或者是具實的紛爭,大概是我多心了也說不定,好幾次我都這么想著。 但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若有似無傳達出的訊息便愈來愈強烈。段言蔪似乎是很討厭我,這是他的舉止帶給我的感覺。 所以對于段言蔪竟會主動邀我出來,我感到十分的驚訝與不解。 一抵達約定的飲料店,從店面的玻璃窗望進去便看見段言蔪已經在里頭等候了,四人桌上只放著兩個杯子,一杯被他把玩在手上,另一杯則被置于他對面的空位子前方的桌面上,看來只有他一個,并無其他旁人。 「有什么事不可以在電話里講,非要約出來才可以說?」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無半點拖泥帶水,我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 「我不會怪你當初與白靖夜交往,我知道那時的你很難受,只不過想要找一個心靈慰藉。」一對上我的視線,段言蔪直接就是這一句話。 我愣住,頓時也一陣錯愕,原本要舉起咖啡杯的手頓在半空中。 「但你為什么在直升考的前一天才跟他分手?你不知道這樣子很折磨人嗎?對他來說有多痛苦,你難道不知情嗎?」 「你到底……在說什么?」 面對他的咄咄逼人,我一時只能木然地看著他,訥訥地啟口反問,尚未完全進入狀況,不知該做出什么反應。 他以不輕不重的力道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與桌面相擊時發出了一聲清脆地金屬聲響,段言蔪以鮮少出現的冷淡表情向著我,「大家很早之前都知道你和黧皓杰互相喜歡,但你卻拖了那么久才答應跟他在一起……但早在游樂園那次后,你應該就也多多少少了解他對你也有相同的感情,不是吧?」 他的話讓我不自覺地屏息,靜默了幾秒鐘,我吸了一口周遭咸澀的空氣,有些艱澀地開口:「我只是想要先跟白靖夜做一個結束,再來……」 「但你回去后也沒有立即斬斷與阿夜的那層不應該存在的關係,反而選擇與他那樣繼續下去。」他打斷了我的話,「原因是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的話之中的質疑,像是尖銳的刺,讓我感覺到了有些受傷。 「……你想太多了,我對他沒有任何友誼以外的感情,而他對我也一樣。」強裝鎮定,我的聲音卻開始微微顫抖。 「沒有友誼以外的感情?」他挑眉,語氣微揚。 面對他的表露無疑的不信任,我失去了直視他眼睛的勇氣,感覺好像一跟那雙眸子對上,有個什么就會瓦解,呼之欲出,由模糊變得清晰。 「那你真的以為白靖夜當初之所以會跟你交往,單純只是為了要幫你忘掉黧皓杰,這么簡單且本與自己無關的動機?」他繼續言道,語氣愈來愈重,「如果是你,你會愿意隨便替一個自己不在乎的人扛下這么重的擔子嗎?」 突然間,我有點兒喘不過氣來。 「自私。」他忽而又開口,眼神是冷的,以毫無起伏的語氣,「你只是怕孤單,所以才想把阿夜綁在身邊的吧?」 自私、自私自利。 他的話戳中了我心中的某一點,如同被箝制住一般,很緊扼,甚至是難受,我無力、卻也無從反駁。 「你說這話什么意思?」明明想要生氣,我的腦中卻先一步轉為空白一片。 「就算知道黧皓杰也同樣喜歡你,但是在能夠和他正式在一起前,你不想要孤獨一個人,你想要有人可以陪在你身旁,所以你才會只顧自己地綁住了他。」 他的話聽著聽著竟讓我感到一陣刺耳,且愈來愈難受。 「夠了。」我倏地站起身,直接打斷了他,不給他繼續往下說完的機會。 我的漠然態度,冰冷到連自己也嚇了一跳,但我隨即又恢復冷靜。 「如果你把我找來只是為了跟我講這一些我聽不懂的話,那我要先回去了。」 雖然桌子上的杯子自進店里到現在一口也沒動過,我依然低下頭拉開錢包開始從中翻找零錢,好以還他的飲料錢。 段言蔪安靜地攪著杯子中的奶茶,半晌后,他再度緩緩出聲,「如果說,你會這么做還有其他原因,那我只能說……」 「你,喜歡上了白靖夜。」 鏗鏘一聲,從我手中掉落,硬幣應聲落在木製的桌面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心狠狠一顫,我愣愣地抬眼看向段言蔪,他卻沒有看我,只顧著低著頭旋拌著自己的杯子。 「你……」 「這是你的吧?」段言蔪忽然對上我的視線,右手往旁邊空無一人的座位的一伸,像是在摸索著什么。 等到他的手再度回到桌面時,已經多了一本筆記簿,樣式風格簡單,封面為風景攝影,卻眼熟的讓我不禁愕然在原地。 下一秒回過神來,我迅即傾身向前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筆記本,將之緊抱在胸前,隨即以帶點警戒的眼神看向段言蔪,「為什么會在你那里?」 前天晚上我心血來潮想要寫日記,卻發現筆記本意外失蹤了,著急了好一會兒,翻遍了整個二樓都還是找不到,還害我失落了好一段時間,沒想到竟然會出現在段言蔪那邊。 「前幾天我們不是有一起去誠品?」段言蔪語音微微揚起,除此之外依然無半點波瀾,「那時你好像有拿出來寫一些東西,最后大家去結帳時,我發現你就把它連同你的筆遺落在地板上,忘了帶走。」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從底下拿出了一隻藍色圓子筆,底色為深藍色,白色的圓點點綴于其中,在第一眼我就立刻認出它真的是的我的筆。 「……謝謝。」我接過,以乾啞的聲音低應道。 原來是這樣,難怪從剛剛我一直有一種被看透了的感覺,就像自己的隱私,完全被殲滅,被奪去了保護屏障一般。 「請你珍惜別人的心意,不管是阿杰又或者是靖夜。」 「我還有事,要先走了,錢我放在桌上了。」 沒等他回應,我急速地轉身離去,以狼狽的姿態,快的有點像是落荒而逃。 他一定是看了,看了我的日記內容。 我的理性告訴我,段言蔪這些話應該已經隱忍了很久,或許打從直升考前一晚白靖夜向他們坦白時他就想要來向我問清楚了。其實他早就已經略知一二了,只不過之前無從確認,現在有了鐵證,而且他也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只是擔心我們而已。 即便自己一直這樣告訴自己,正在一點一滴侵蝕著理智的感性,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諒解,自己的隱私被侵犯這件事。 雖然表面上皆若無其事,不痛不癢、甚至還有點麻木,我卻把我所有的思念,最真實的心情皆注入了這本日記之中。 『我很想念他,真的很想很想他,想再見見他一面。』 打從買下了它,在那個人脫離我們之后,幾乎每一篇日記結尾,都被我寫上了類似性質的話。 從第一天,到近期這一段日子,都清清楚楚記載著。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許是突然而發作的失心瘋,就是突然會有諸如此類的強烈念頭。但是我并不因此擔心,我相信自己會好起來的,這些只是一時之間的念頭,不久后便會消失的。 因為我可以透過文字和日記宣洩,傾倒出這些埋藏在心底、無法向他人吐出的心情,它能代替我保有這些秘密,并且幫我收藏…… 只是,都被看見了,全部都被看見了。 體內似乎同時有個什么東西,蠢蠢欲動,悄悄地開始瓦解,一步步邁向了崩毀。 瞬間也才又領悟了什么。 一張張薄薄的紙張,到底能承載多少思念的寄託? 十公克?二十公克?還是……三十公克? 是不是因為載重量超越了負荷,所以眼淚才會溢出眼眶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