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合影,見紅痣
顧慮到舞臺燈光的影響,最終岑有鷺還是決定給尚清打一層修容,以免在強光下變成五官模糊的大餅。 她用刷子蘸取修容,朝尚清眼窩與山根連接處輕掃。 尚清皺起眉抖了下,仰頭躲開刷毛,“好癢。” 岑有鷺掐住他不讓人亂動,妥協道:“我給你刷重點。” 她手上加了力氣,刷毛幾乎都要戳進尚清皮膚里了,柔軟的刷頭在敏感的皮膚上刮過。尚清卻還是一邊說著癢,一邊死命往后躲。 “不要刷子,刷毛太癢了。” 岑有鷺這輩子還沒像對待祖宗一樣哄過誰,忍了又忍,氣得差點把修容刷撅斷。 “不許動!”她怒吼,“我用手指給你涂行了吧!” 她果真用指腹去抹修容,捧著尚清的臉又搓又揉,含著怒氣粗暴地在他臉上戳來戳去,弄得他濃密的睫毛不停顫動。 這下尚清倒乖了,乖乖被她捧著,臉被搓得通紅都一聲不吭。 這時,林嘉綺總算打走嘲笑他的人,突然跑上講臺打開投影儀,將攝像頭掰開對準教室眾人。 他砰砰地拍了兩下講臺,大喊一聲:“所有目光向我看齊!” 于是眾人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穿著各種戲服的同學們叁叁兩兩散落在教室各處,瞧見黑洞洞的攝像頭對準他們,外向的便朝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拉上好友一起做上搞怪的姿勢;內向的便用手捂住臉,在畫框角落悄悄比耶。 這一天是一年中最受學生期待的藝術節,在這一天里不會有老師管教、沒有繁冗的作業、可以盡情沉浸在各式各樣的舞臺上。 這一年是高二,他們正在完成最后的成長蛻變,卻也距離沉重的成人世界尚有一段足以躲懶的距離。 那時的他們朝氣蓬勃,沒經歷過任何打擊。 那時的他們還由衷相信未來尚有無限可能。 岑有鷺仍在跟尚清斗智斗勇中,一開始沒想理林嘉綺,瞧見眾人的反應后才一頭霧水地扭頭看去,手還捏在尚清臉上沒來得及松開。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就在她剛轉過頭露出正面時,林嘉綺按下按鈕。 咔嚓一聲,畫面定格。 教室里用于投影的并不是幕布,而是一個有半塊白板大的顯示屏,分辨率比一般的幕布高多了,還有配備的電容筆,機身自己另有一套電腦系統,所有功能早就被充滿好奇心的學生們摸得一干二凈。 方才所謂的照相,也就是攝像頭先投影在顯示屏,然后利用顯示屏電腦系統中的截屏功能完成的。 就見照片一角,岑有鷺和尚清一高一矮地坐著,氣氛親昵,她兩只手不客氣地揪住尚清的臉。因為剛轉過頭,馬尾還在腦后飛揚,表情懵懵的,眼神迷茫,沒有找到鏡頭。 而后者卻早就發現了攝像頭,眼神定定地望著。臉雖然受制于人,姿勢卻放松舒暢,兩手向后撐開,長腿伸直,看起來十分氣定神閑,毫無提醒岑有鷺放手的意思。任由他們二人以這個可笑的姿勢留存在電腦數據中。 那是他們第一張合照,也是唯一一張- 哪怕已經排練過幾十遍,哪怕已經走到了來到了后臺,岑有鷺還是強迫癥似的不停拷問演員們的臺詞,生怕出現半分紕漏,特別是她最不放心的尚清。 尚清不知道她怎么會對自己產生這樣的誤解,牽住她的手,彎下腰似有若無地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 他抬起頭,上挑的丹鳳眼里充斥著憂郁的愛戀,仿佛一個不能立即與愛人融為一體就要靈魂孤獨枯萎的癡情人。 “美麗的小姐,現在我們的婚期已快要臨近了,再過四天幸福的日子,新月便將出來;但是唉!這個舊的月亮消逝得多么慢,她耽延了我的希望……” “停!”岑有鷺不解風情地打斷,“你這里應該叫希波呂特,或者叫女王也可以,不應該叫小姐——你怎么要表演了還在擅自篡改臺詞!” 王婷打了個寒顫,“好了有鷺,別計較這個了,你一直念叨搞得我都開始緊張了。” 尚清嗤笑一聲。 于是岑有鷺住了嘴,神情嚴峻地在后臺繞來繞去,檢查道具是否完好,總之就是閑不下來。 突然,岑有鷺倉鼠似的從道具堆里冒出了一頭亂糟糟的腦袋。 “我找到了發泥!”她舉著一個小黑罐子,朝離她最近的尚清招了招手,“過來過來,給你抓個發型。” 尚清心想他現在還不夠sao嗎,面上露出幾分無奈,終究還是嘆口氣,認命地走過去。 他的額發有些長了,順著重力耷拉下來,擋住一半的眉毛,岑有鷺給他劃了個叁七分的發縫,將碎發全部往上抓,露出光潔的額頭。 后臺沒有凳子,為了方便岑有鷺cao作,尚清微微叉開腿站著,彎腰低頭,整個人的重心都往她那邊偏,二人間的距離近得仿佛一抬頭就能接吻。 沒人說話,岑有鷺也屏住了呼吸。 唯有現在正在表演的鋼琴獨奏響起,雅馬哈黑白琴鍵跳動,肖邦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緩緩流淌。 那是一首肖邦在1829年寫給初戀的情詩,全曲青澀羞赧,音符之間互相掩飾、彼此追逐,充斥著浪漫的試探。 琴體的共鳴猶如蝶翅起飛前蓄力的震顫,作者身處愛戀之中,卻已經開始懷念愛情,曲調亦是甜蜜而苦澀。 岑有鷺被這樣曖昧的演奏包圍,面前是尚清被化妝品雕琢得近乎完美的面容。 他散亂的碎發盡數被岑有鷺打理干凈,露出額頭的發型使得他的五官更加凜冽,像是一柄脫鞘的利刃,瞬間就能奪走一位懷春少女的心跳。 鋼琴聲突然加重加快,恰如陷入初戀而不自知的懵懂少年,站在心上人面前面對突然紊亂的心跳不知所措。 岑有鷺受到某種感召,頭腦一片空白,穿插在尚清發絲間的手指按住他的頭下壓,情不自禁地往前踏出一步。 蝴蝶就要起飛。 砰! 她一腳踹在身前的雜物堆上,瞬間重心不穩,就要栽倒。 “小心。”尚清低呵一聲,飛速抓住岑有鷺的手腕將她往上提。 岑有鷺在他提溜小貓一般的動作下重新站穩,被他掐住的手腕傳來火辣辣的痛意,沒忍住嘶了一聲。 “疼!” 尚清立刻松手,“啊,抱歉。” 他伸手去揉岑有鷺被他捏紅的手腕,眼尾低垂,看上去自責又心疼。 突然,他的動作頓住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瞪大,仿佛活見了鬼。 他看見了一顆紅痣,一顆在夢中曾經被他發現的紅痣,一顆他曾以為是無聊的臆想而如今卻意外被證實的紅痣。 一瞬間,尚清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他懷疑自己將眼線筆的漏液錯看成了痣,謹慎而小心地伸出手指去擦拭。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顫抖。 恰如曾經的夢中,那顆紅痣被手指碾過,顫顫地泛起了如出一轍的紅暈。 尚清幾乎感覺頭暈目眩,他聽見咔嚓一聲碎響——是誰毀壞了道具,還是他聽見了世界崩裂的聲音——但緊接著,他又因此感到一陣狂喜。 恰如狂熱的賭徒祈禱著掀開最后一張底牌,尚清緊盯岑有鷺,嗓音打顫。 “你……” 話語被打斷,舞臺前身著天藍色抹胸禮服的女主持用她輕柔婉轉的聲音開始報幕。 “接下來,請欣賞由高二13班全體成員為我們帶來的舞臺劇表演:《仲夏夜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