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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夢

    62

    “這是樓上阿婆家的小囡囡,你們一起玩吧。”柳蔭下身著警服的男人用大手握住她的小手,交到對面另一只小手上,笑吟吟地也向對方介紹她:“這是我們家的小來。”

    “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她問她。

    那孩子生的真好看,與她的名字一樣好看。與樓上阿婆家的阿姨一樣好看。

    那樣好看…

    那樣好看的孩子在幾年后一個飄渺的雨天,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雨里,仰頭惘然地望著青灰色的天,變得一個字也不愿說。

    她沖出去想要將她帶回屋檐下,拉扯許久就是拗不過她,只能抱著她一起淋雨,直到雨將兩人的體溫降到冰冷。

    阿婆只好把兩個人一起扔進浴室,熱氣騰騰出來的時候用毛巾將她包裹住,悉心為她吹干頭發,邊吹邊心疼道:“怎么這么小就開始有白頭發了呢,上次看見還沒有呀。”

    那孩子紅著眼透過被吹得凌亂的發絲,默默瞧著她。

    她就說:“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而她硬是一言不發,那雙眼里滿是倔強。

    又是幾年后,那雙眼倒影出殘破的動物的尸體,那樣好看的孩子握著沾血的刀,一道一道劃開那只倒在地上內臟外翻,神經卻依然還在顫抖的小動物。

    她走近驚恐地叫出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而她目光靜如死水:“怎么了?”

    “為什么要這么對它?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為什么?”那樣好看的臉上麻木地濺上鮮血,卻一點情緒也不再有:“那個人就是這么對爸爸mama的。”

    “他可以。為什么我不可以?”

    …

    “啊!”

    凌與從床上驚叫著做起來,捂住眼低頭急促地吐息。

    哈…

    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枕頭邊的手機無休無止地震動。凌與喝了口水,接起來發現自己的嗓音依然沙啞。

    “喂。”

    電話那頭咋咋呼呼地喊她:“凌老師!我是小雷,請問你會去局里嗎?”那頭周圍的聲音很亂,似乎像在奔波途中。

    “今天不去,怎么了。”

    “關于,去年的一個案子,我實在是有些東西想給您看,請問您什么時候有空見一面嗎?”雷雪在那頭氣喘吁吁。

    “哪個案子?”

    凌與抓起煙盒,由于片刻又將它扔到窗臺上。

    “就,俞安之的那個案子。那個連環殺人縱火案。”

    “…”

    雷雪被忽如其來的沉默審問得又有了幾分心虛,連忙解釋道:“我查到了一些新的線索,不過現在還在臨川確認一些細節,請問可以拜托凌老師幫我看看嗎?”

    “…”

    “今晚我在家。你來吧。”

    …

    “這是怎么了?”

    腳步聲慌亂地迎上來。

    俞安之感到身體像虛空中飄搖的羽毛,晃晃蕩蕩落到她的手心,聽那人隱約在說:“沒事的。”

    “大概率只是低血糖,用點葡萄糖就好。”

    “你們倆怎么回事,身體一個比一個虛。”

    …

    手被刺痛。像只惹人煩的蚊子叮咬。

    接著微涼的液體從它蟄咬的瘡口漸漸蔓延到全身。

    …

    “不過老實說,jiejie,我原本以為你會和小來jiejie結婚的…”

    交談聲隔著門,漸漸遠去。

    …

    她走遠了,夢魘就伸手一把將人撕扯到更深的黑暗里。

    “啊!”中年的母親摟著她嚎啕大哭,“別跟任何人說我們認識他,記住了嗎?!”

    “他來學校找你也別理他,我們跟他已經沒有關系了!”

    …

    “俞安之,你已經長這么大啦?呵呵,讓我看看。”

    那男人胡子拉碴,黝黑的手伸過來就要摸她的臉。

    “滾開!”

    “小兔崽子,你走到哪里都是我俞家的女兒!”

    …

    “你想考公從政,想進公檢法,這輩子都沒可能!就憑你那個殺人犯的爹,你家三代都過不了政審,夾著尾巴做人吧。”

    可那為什么是我啊?

    為什么是我?

    我做錯了什么?

    我只是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已經十惡不赦該被毀掉一輩子了嗎?

    …

    黑暗里逐漸浮現出五彩斑斕的光暈,她愛的人說:“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死了。那個時候,天空中有彩虹。”

    幾種顏色互相交融,融成一簇刺眼的火。

    “mama!mama!”

    “為什么是我?我做錯了什么?!”火焰里焦黑的小人尸體尖叫著撲向她。

    …

    “啊!!!”

    俞安之猛地驚醒撕下手上的輸液管抱頭痛哭。這種反反復復的噩夢,多少次也數不清了。

    天光已逝,一盞小燈映出落地窗里的倒影。她像具枯槁的尸體,弓著骨骼分明的脊背,半張著干裂的唇喘息,滿臉淚痕。昏暗的房間里那個人背對著她坐在床邊,窗里的影子眉目低垂著看不出表情。

    “他們后天走。接下來的時間你就好好呆在這里。”

    一張口就斷送了她難得的假期。

    “需要你應付的場面,我會…”

    “你殺了我吧。”

    俞安之難得放肆一回,冷硬地打斷她,語氣帶了點嘲諷。

    “…”

    片刻沉默后賜予她的便是重重一耳光,打得她整個上身重新倒回在床上。

    藍言目光猩紅,惡狠狠地通知她:“你想都不要想。”

    耳中的蜂鳴聲又嗡嗡響起,臉上火辣辣地疼,俞安之用手抹了把模糊視線的淚水,自暴自棄地笑了。

    邊笑邊直視著她,挑釁道:“藍言,你演的可真是天衣無縫啊..哈哈。”

    “你明明那么恨俞國慶,恨到在他被槍決二十多年后還要費盡心機接近他的女兒,殺完他全家。又明明這么恨我,卻還是要表演得像是有多么深情,一遍遍逼自己和我這個殺人犯的女兒做那惡心的事…”

    “閉嘴!”

    藍言那雙波瀾不驚的眼此刻翻江倒海,帶著猙獰疤痕的胳膊一把拎起俞安之的領口,毫不留情地將她重重摔到墻角。俞安之的肋骨受到重重地撞擊,砸得整個胸腔震蕩,一時間痛苦地咳出聲。

    “咳咳,咳。”她喘了口氣,依然要笑:“呵呵,你殺了俞國慶的母親,殺了我的情人,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那不如也快點殺了我啊?”

    “殺了我,你就會開心了吧?你就徹底如愿以償報了仇,不是么?!”

    藍言神色晦暗地站在原地,整個身體不自然地僵硬。俞安之的記憶里,她從沒有一瞬像現在這樣失色。

    “你要殺多少人才夠?!你告訴我?!你為什么不殺了我?!留著我發泄欲望讓彼此都痛苦就

    是你想要的嗎?被他殺害的你爸媽又會怎么想?”

    俞安之斷斷續續地喘息,邊哭邊笑著朝她嘶喊:

    “他們的寶貝女兒,和兇手的女兒搞在一起?!哈哈哈哈,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