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線(四):安置
早春的梅還綻在枝頭,尚未敗謝,花瓣透露著青胎色的瑩潤,一如這天際般。 早有宮人婢子斂著聲兒聚在一處噪噪切切著,不時驚出些笑意,又急急捂著嘴,恐被人瞧去了。 寬敞的院落里,稀疏地站著幾個睡眼惺忪的宮女。昨兒風呼嘯了一晚,把人從睡夢中吹醒,攪得不安生。嫩綠的葉兒尚顯露生機,不知怎的也掉落了一地。 不只是誰一聲綿長的哈欠,每個人眼里都浸出一絲眼淚,濕乎乎的。 一個圓臉小丫頭慢悠悠掐了一朵欲開未開的紅蓼苞兒,別在頭上,又撕了片花瓣放在嘴里咀嚼。 一旁稍大的宮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戳戳小丫頭的rou臉,拍掉了頭上的花兒,笑罵道:“又偷懶,被姑姑瞧去了,挨打,沒你好果子吃。拿你向殿下問罪!” 小丫頭卻毫不在意,小眼珠子張望著,又長長地呼出口氣,推了那發話的人一把:“好jiejie,你要挨打!殿下約莫在夢里頭!不睡到日頭曬暖和,起不來!” 一旁的宮女也擠擠眉毛附和道:“也是,殿下吃懶,現下一時半會兒在宮里寐著呢,不打急。” 碰巧著管事嬤嬤貪睡,瞇著眼才慢悠悠地踱過來,見了婢子們的懶散樣兒,吊著嗓子罵道:“你們這群小蹄子,過油鍋里打了滾么?吱吱亂叫,快走起去做事!” 這群宮女聽了管事嬤嬤的話,都唯唯地應聲,四散開去了。 那小丫頭又躲到暗處和小姐妹說了些閑話,方才離開。 管事嬤嬤昨日偷偷貪了杯,起晚了,照例是要罰的,但婢子們都在她手下領命,也未敢抱怨。 這每當管事嬤嬤違了禁,照例是性情比平日頭要緩上幾分,當天必要做完的雜事差役,大可緩緩到了傍晚,待吃飽了酒飯,隨意望一眼,也就過了。 “九醞,怎就你一人,其他的丫頭片子呢?”管事嬤嬤忽然小步趕來,“有趟急差,嬤嬤腿腳慢,只得遣你去了。”嬤嬤片刻又拖著長長的嗓子:“把這藥方子送偏殿里去,那小野人近日頭夜里傷寒,你應付著去,別傳到殿下那里去了......” 圓臉丫頭連忙應下,相比較做了現手下的苦差事,她倒樂意給越郃送藥方子。她趕忙擦拭了手,接了方子就溜過去。 雪季未落,寬敞的院落外歪歪斜著幾株開得正盛的梅。有清冷淺淡的香,氤氳著,是那種聞所未聞的冷香。 偏殿斷了幾天的柴,夜里頭冷,只有湯婆子焐身子。越郃不及司夜君打鳴就被凍醒了,小小的人臉凍得通紅。 那些個太監宮女倒也奇怪,這小孩雖投身在烈臣世家,倒學不得一點風骨,心氣也沒養成。 他們原以為要鬧個什么絕食耍樂一番,平時也有意刁難,但越郃跟木頭似得逆來順受。 近來陸漣雖足在前殿,也沒少打聽越郃的行蹤。宮里人思忖量度幾許,還是覺得不能糊弄著。 況且上頭陰晴不定,也沒吃準對越郃的態度,宮里的人也不敢狐假虎威地做勁兒欺辱。 越郃在行宮里自生自滅了幾年,陸漣也不來看他,就好似忘記了自己。 時候長了,他也不用掰著指頭算活命的路數。他倒也寬心了,希冀著就此被遺忘。 行宮三面都是高低的山嶺,一面寬廣的江河,宮殿建立在中間空空蕩蕩的平原里。他時常能聽得遠處山坡的煞尾處有回響吶喊,起先他不知道這是什么。 直到一個陪侍的老太監給他講起了作為監軍行兵帶路的故事,還有很多靈異志怪的雜談。比方這在行兵過程中遇到過什么精怪變得小人,遇到過些紙人在道上攔路,又比如什么陰兵借道。 越郃對這類故事好奇得緊,在老太監抑揚頓挫的語調和遠處的行兵聲的呼應中,心里漸漸有了奇異的色彩。 “將士們守衛一方,真真是勇猛!”越郃總是贊到,他時常會說起自己的愿景:“我也要當這樣響當當的人物!” 那老太監每每在這時就默不作聲地笑笑,他不忍心破壞這個小子心里的愿景。 他老得快要死了,見過的事情也非常。他這些個貴人眼皮一轉,他就知道想法。 老太監繼續講著他的故事數著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