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魚露亭。 懷寧沿著湖邊小路走過來時看這座亭子,小小的八角亭,坐落于湖的一側,半截做了看臺,微探出湖面。 好奇怪的名字,為何叫魚露? 二少爺,懷寧姑娘到了。 侍女喚了聲,然后退下去了。 亭中只余兩人。 懷寧立在臺階上,恭敬地垂著頭,等二少爺開口。 嗯,進來吧。 懷寧抬頭,看到翩翩少年背對著她,慵懶的靠在太椅上釣著魚。因著在家,打扮隨意了些,用墨玉關挽著發,額前梳的妥帖,露出俊朗的五官,穿的一身暗藍色,袍子用銀絲繡了大片鯉魚,陽光落下,隨著人的行動微微顫著,那魚兒在絲綢上頭浮越,波光粼粼。 閃的懷寧眼睛有些疼,抬眸,視線落在裴淮臉上。 少年郎生的好看,卻比裴齊略遜色了些,只此刻,懷寧卻瞧的入了神,只因為他的側面和她的故人十分相像。 裴淮雖未回頭,卻一直聽著身后人的動靜。這亭子修的不太精細,木板夾層因著年歲久遠漸漸變形,一踩上去再如何小心都會發出輕微的聲響。 這么久沒聲響,裴淮回頭,正好與懷寧的眼神撞上。 她一雙大眼,很迷茫,視線在他身上,又好像不在他身上,她看的入神,仿佛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裴淮不知為何,本來愜意閑暇的心情因著她變得低沉下來了,他的心被人狠狠拽住一樣抽痛著,呼吸也跟著艱難起來。 這一刻,她的心與他的心之間仿佛連了一根線,他的心是她的心的傀儡。 懷寧回神。 心神安定下來后,再看他,他就是裴淮了,剛剛那一刻只不過是她眼花了罷。 叁少爺,懷寧喚了句。 你剛剛為何那般看我? 啊……懷寧為難,難道她要說因為他長得像她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她可聽說二少爺看著是個玉面菩薩,實際心腸狹隘的很。她要是當著面說把他認成其他人了,他豈不是會當場把她的頭擰下來喂魚吃。 人一緊張,腦子轉溜得飛快,懷寧嘴皮吧了吧,突然想到了,嗯,二少爺,我當時在想為什么這個亭子叫這個名字。 嗯?你覺得為什么? 啊……我不知道。懷寧面露難色,不知如何作答,她覺得現在自己像在課堂上被老師點名的學生。 不知道?裴淮挑眉,突然笑了一下,笑的溫和,他生的一雙桃花眼,眼頭圓潤,眼尾上揚,盯著你笑時蠱惑人心。 懷寧這位學生感覺老師對她笑就是在鼓勵她。 懷寧腦子是空白的,但話是暢順的,嗯,我覺得魚露大概說的就是這個亭子很適合看風景,然后魚有時候會躍出湖面,陽光一照,魚鱗亮晶晶的,想來十分好看。 裴淮笑意更深,他笑的豁朗,但攏在袖子里的手卻緊緊握成拳,指尖微微顫抖。 啊,你說的有幾分道理,那你覺得是先修亭子再看魚,還是先看魚再有亭子? 啊……怎么還有問題啊。懷寧腹誹,她打小就是中等水平,一路中規中矩長大,上了那么多年學,最厭煩的就是被老師提問,尤其是問了一個問題還要再問一個問題的老師,這種老師太貪心,逮著一個人薅。 懷寧想了想,人已經在裴淮面前,還能躲過去,就硬著頭皮答,我覺得先看魚再修亭子。 哦?為何? 大概站在池邊看魚也覺得好看,所以就想著修亭子以看到更好的風景。 裴淮突地大笑,其笑癲狂,如癲癇發作。 懷寧畏懼,面露驚嚇之色。不會是自己答的不好,要被他把頭擰下來了吧。 裴淮止了笑,他笑的眼淚都流下來了,拿著帕子摸了摸眼角,哀嘆一聲。卻又緊緊盯著懷寧的臉,你和她不過是長得像罷了。 裴淮眼神有那么一瞬,里頭攪著無盡的愛戀和欲望。 你下去吧。 是。 懷寧躬身退去。 長得像?懷寧腦海里盤旋著二少爺的這句話,突然覺得心里苦澀澀的,一抽一抽的痛,她的第六感告訴她,原身和二少爺之間應該有故事。 可是,他們之間會有什么故事?二少爺比叁少爺大些,原身比叁少爺小,兩人差好幾歲。現在兩人歲數多不大,再往前推兩人就是奶娃娃,奶娃娃能有什么故事,不就是鬧在一起和泥巴。這里是古代,她是奴隸,他是公子,公子還能和奴隸一起和泥巴過家家長大?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懷寧推翻這個念頭,電光火石之間,難道,難道他也同她一般,穿過來了? 可是,如果是他,為何認不出她來?看他的那副神情,應該是只認識原身,不認識她。 百思不得其解,懷寧懶得多想,等以后再尋機會到二少爺身邊探探,但看二少爺這變臉速度,著實有些令人驚訝。 回了院子。 裴齊已經回府,換了一身衣裳在書房。 福安將茶水端給懷寧,示意她去伺候,懷寧瞧著今日上了一碟板栗,是去了絨毛的,去殼的人手藝好,沒有傷到黃色的rou,完美的,讓人嘴饞。 福安瞧她那迷糊樣,太老爺特意給叁少爺送來的,這野山里頭的,脆又甜,你別都吃了。 福安叔,我曉得勒。 你曉得?上次那梨花膏都給你一人吃了,剝的一碟紅柚……福安碎碎叨叨數落著。 懷寧老老實實聽著,她哪記得那么多,沒想到自己吃了那么多,一時有些羞愧。她確實對不住叁少爺,叁少爺是個多好的孩子啊,每日當完值回來更衣后先到書房學習兩個時辰才休息。這孩子,怎么一天的勁,是個讀書的好種,日日這么辛苦,確實該吃些好的。 懷寧一本正經,特別的嚴肅的拍著胸脯保證,福安叔,我保證,今天我一粒板栗都不吃! 福安將信將疑,又怕里頭裴齊口渴了,擺擺手示意她進去,好了,進去吧。好好伺候著啊! 好勒! 懷寧美滋滋的端著東西進去。她覺得自己特別像她爹媽,以前她學習時,爹媽看她辛苦,時不時會端些吃的來犒勞犒勞她。 叁少爺,喝茶。懷寧倒了杯茶,又捏了粒板栗塞到裴齊嘴里。 板栗鮮甜,嚼起來嘎嘣脆。 今天怎么這么聽話?裴齊喝了口茶,瞇瞇笑著看她。 以前懷寧可不這樣,吊兒郎當的端著茶進來,杯子總是斟的滿當當,遞到他面前時總會晃幾滴落在他書上,將他這一屋藏書添了幾分茶香。 哪里?我一直很聽話。 好啦,嘗嘗這栗子,鮮甜得很。 不要,懷寧搖搖頭,我跟福安叔說了今天不吃的。 裴齊捏了粒,拉過她的小手,小小的一粒板栗落在她手掌心,他指尖撓了撓她的指尖,那你偷偷吃,我不告訴福安。 懷寧瞅瞅門外,窗外,都不見有人,趕緊塞進嘴里,嚼的嘎嘣嘎嘣響,這栗子香甜的很,甜,是舒爽清脆的甜。 還想再吃些。懷寧眼睛亮晶晶的,盯著那一碟板栗看。 裴齊覺得好笑,福安老大一個人,還跟寧兒玩些這種幼稚把戲。 他也有耐心,又捏了一粒,還體貼的說,我幫你看著呢,福安不在,你快些吃。 懷寧嚼的像個小松鼠,唇齒咯吱咯吱,裴齊看的心里滿當當的,整個心都被她裝下了。 你也吃你也吃,懷寧將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裴齊不推讓,兩人一粒一粒就這般吃著。 這碟栗子也不多,吃到最后一粒時,懷寧手快,伸手去拿,裴齊摁住她的手指,不給我吃嗎? 懷寧惋惜的收回手,大方的擺手,行吧,你吃吧。 手收回去了,眼睛卻還緊緊盯著那粒板栗,只等著裴齊大發善心,將這枚栗子讓給她。 可是他居然自己吃掉了。 懷寧瞪大眼睛,裴齊大笑。 是你讓給我的呀 哼,懷寧扭頭不愿搭理他,假裝去整理書籍。 呀,好乖乖,我的好乖乖,裴齊去拉她衣擺。 哼。 好了好了,晚上我給剝栗子,好不好,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真的?懷寧開心的轉過身來,湊到裴齊面前,雖仍繃著臉色但笑意難掩 裴齊點頭,真的,我何曾騙過你。 將人抱過來親親,裴齊覺得,今年的栗子比往年的都甜上許多。 晚間,裴齊真的替她剝栗子吃,但懷寧如坐針氈,吃了幾粒就死活不愿再吃,為啥呢?因為福安那怨恨的要把她生吞活剝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