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37.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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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屋子的人都盯住了他。 靜信有些訝異,但還是不緊不慢地開口:“是這樣,也快到我和山野夫人約定的時間了。” “可以。”好友露出放心的神色,“寺院那邊地勢高,空氣質(zhì)量也好,很適合靜住療養(yǎng)。靜信很擅長料理,你去了正好讓他露一手。” “寺院很安全。”少年也道,“我會去看望你的,學(xué)姐。” 看著驟然平和下來的氛圍,男人默默捏緊了佛珠。 靜信微笑:“天色也晚了,德子小姐,既然您已經(jīng)帶著隨身行李,就直接隨我去寺院吧。” 敏夫去藥房拿了幾包補劑,又對少女一陣叮囑。 夏野則緊緊跟在少女身后,直到把她送上車。 微暗的暮色下,醫(yī)院的米黃色的影子逐漸落在身后。 “萬物皆因緣而生,因緣而轉(zhuǎn),德子小姐來到外場村,倒是邂逅了兩段不尋常的因緣。” 后座上,男人緩緩開口。 “室井主持果然是惡趣味呢。” 少女沒有正面回應(yīng),美麗的眸子譏諷地看向了他:“剛才的情況,您卻一直袖手旁觀,真不像您的作風(fēng)。” “世上之事如流水,我作為一名住持,習(xí)于觀察世間萬象,而非干涉。” “好一番精妙的話。” 少女伸手按下按鈕,隔音擋板落下,將車廂割成兩部分。 “剛才我就想問了,面對醫(yī)生那么一番慷慨激昂,勢必保護(hù)村子的話語,您的反應(yīng)倒是很平淡呢。” “您想說什么?” 德子緊緊盯著男人淡然俊逸的面孔:“世上之事如流水,面對疾病蔓延的外場村,您也打算袖手旁觀么?就像一棵沉默的樅樹,在岸邊觀察河流漲落,又或是忠誠的判官筆,將苦難收篆進(jìn)您的書薄之中。” 男人的目光終于投注在她身上。 他審視著她,眼鏡邊框反射出無機質(zhì)的金屬光芒。 “您清楚的吧,母親是忠實的信徒,不僅是您的小說,甚至連您的隨筆我都看過——【村子被死亡所籠罩】,不像虛構(gòu),這是作者對自幼生長之地的評語。” “好厲害呢,結(jié)合現(xiàn)在的境況一看,您有預(yù)言家的才能啊。” “或者說……詛咒?” 少女坐在他身側(cè),漆黑的發(fā)絲落在雪白的皮膚上,神情狡黠而譏諷,宛如誘惑旅人誤入深淵的海妖。 這是一對尚且年輕的眼眸,漆黑而明亮,卻像一面鏡子,將他的內(nèi)心映襯得一清二楚。 他淡淡道:“你在沖我發(fā)火嗎?還是說,你認(rèn)為這村子的苦難,是因我而起?” “啊、您沒有使用敬語了。” 她揚起唇角:“我沒有生氣,當(dāng)然,我也沒資格對這個村子里發(fā)生的事、或者對您的想法進(jìn)行評判。” “我只是,很好奇。” 她的聲音輕柔而懸浮于夜色之中。 “閱讀您的小說,我總感受到一種淡漠、自憐的破壞欲望,仿佛要將周遭的一切納入狂潮之中。” “……在您的文字中,或許是看到了可笑的我自己吧。” 靜信看著身側(cè)的少女。 他的脊背依舊筆挺,只是竹節(jié)似的修長手指不知何時緊攥了起來。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 就像是庭院中盛滿清水的竹筒驟然翻倒,“咚”地敲擊在巖石上,清脆而明亮的聲音。 又或是掛滿落雪的黑松葉不堪重負(fù),積雪撲朔撲朔,飄搖零落。 “是嗎。” 男人轉(zhuǎn)過臉,面上是一貫的淡然。 只是手指頓了頓,按下了暖氣的送風(fēng)按鈕。 ... 靜信將她安排在了供香客住宿的宿坊中。 “定時供應(yīng)的禪食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想吃什么,我簡單的做一點。” 男人系上扎染的布圍裙,用袖留固定住寬大袖口,露出緊實修長的雙臂。 “都可以的。”德子睜大了眼睛:“雖然醫(yī)生說過您擅長料理,但是果然還是有一種違和感。” “這也是教義的一部分。”靜信笑了笑,“蕎麥面可以嗎?食材剩的不多了。” 呈上餐桌。 一陣溫?zé)岬恼羝c傍晚的涼風(fēng)相遇。 深褐色的面條井然有序地排列,盤邊綴著的幾片翠綠的香蔥。每一根面條都被冷水激活,帶來令人意想不到的爽滑與彈性。 面湯清澈透亮,蘊含著淡淡的海帶與醬油的香氣,暗藏著四季流轉(zhuǎn)的自然之味。 好吃…… 德子滿足地瞇起眼睛。 “不愧是少主持!這就是所謂的禪意料理嗎。” 看著少女鼓起的雙頰,靜信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 用完美味的飯食,又在宿坊的特色樅木浴湯中泡過澡,德子穿著淺黃色的浴衣,神清氣爽地在寬敞的寺院內(nèi)散步起來。 室井一家住在禮拜堂附近的方丈室中,完成晚課后的其他僧侶也早在僧房中入寢,偌大的建筑空蕩蕩的,只有星點暈黃的燈火。 沙沙作響的樅木林卷攜著夏夜的涼風(fēng),德子不知不覺走到了寺院的正門。 室井寺院位于北山之上,門前有一道長長的石階,一直延伸到山腳。 德子來到階前,望著腳下鋪展的外場村。 月光如織,灑在無數(shù)屋頂上,將這小小的村落渲染成一個寧靜而神秘的世界。 寺院的屋檐在月光下投下長長的影子,與村里的房屋和樹木交織成一幅靜止的圖畫。 “真美。” 德子感嘆著,邁下了幾節(jié)臺階。 登高望遠(yuǎn),住在這樣云端之上的寺院,也許心境也會變得豁達(dá)吧。 夜風(fēng)微涼,拂過石階旁高大的樅木樹林,帶來陣陣蟬鳴,這聲音在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德子閉目享受著微風(fēng),耳畔卻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她驚訝地望去,只見下方不遠(yuǎn)處,一團(tuán)漆黑的人影正立在石階之上。 “是誰?” 少女又向下走了幾步。 是一位十四歲左右的少年。 少年站在層層迭迭的樹影下,月光映照著他蒼白而俊秀的五官。一頭紫發(fā)厚重而柔順,在夜色中泛起一層神秘的光暈。 他那未完全成熟的身軀被一套剪裁合體的西式套裝包裹,潔白的絲綢領(lǐng)巾整齊地迭放在他的胸前,閃著微妙的光澤。 雙眸是濃郁的暗紅色,宛如葡萄酒倒映的晚霞。唇色很淡,近乎要和那慘白的膚色融為一體。 “晚上好,美麗的小姐。我叫桐敷凪砂,住在高崗的洋館里。” 那聲音尚且青澀,箏音般優(yōu)美而清澈,卻詭異地帶有一種神秘而古老的氣息。 他站在那里,簡直像一位從哥特式的油畫中走出來的貴族后裔,同這古意盎然的日本寺廟格格不入。 “啊……你就是桐敷家的少爺。”德子恍然大悟,“你好,我叫山野德子,八月初才搬來村子。” “我知曉此事。” 那少年露出一個優(yōu)雅的微笑:“我們都是村里的新住戶……很高興認(rèn)識您。” 德子皺眉。 以弟弟雅人那時作為參照,這個年紀(jì)的男孩正經(jīng)歷發(fā)育期,是最目中無人、無法無天的時刻,但眼前這孩子談吐舉止都透露出一種不符合年紀(jì)的成熟和沉著,幾乎是詭異的超然。 那個眼神……宛如歷經(jīng)萬事的老者,深邃得仿佛能洞悉她的靈魂。 她下意識地抱住胳膊:“這么晚了,你來寺院是有什么事嗎?” 少年道:“只是外出散步罷了,洋館離寺院也不算很遠(yuǎn)。” 少女沉默下來。 兩個人在月色中遙遙相望。 凪砂輕盈地踏上臺階,與她的距離在不知不覺中縮短了。 他目光溫和,隨意地閑談起來:“寺廟周圍的空氣格外清新……這連續(xù)兩天的大雨,似乎洗凈了一切。 大雨? 德子突然覺得額角隱隱作痛,有一些破碎的畫面在眼前閃過。她努力地回想,還是無果。 “嗯……是這樣。”她茫然地回應(yīng)著。 少年露出了微笑。 “德子小姐,今天村民們漫山遍野地找你,還來洋館詢問了……聽說你去了東京?” “……是的。” 他又靠近一些:“是鄉(xiāng)下的生活太枯燥了嗎?我可以理解。不過,既然打算回去,為什么又回來了呢?” “我不知道。”德子抱緊了手臂,“我……” 少年靠得近了。 標(biāo)志俊美的面孔在皎潔的月色下顯得格外妖異。 弟弟雅人的面孔像雕塑般冷峻、華麗而精致。而這少年卻似一幅精心構(gòu)思的油畫,每一筆都恰到好處,深淺相宜。淡雅的眉眼下,輪廓勾勒出優(yōu)雅的鋒芒。 他的眼眸仿佛油畫中最深邃的筆觸,將一股神秘的魅力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來。 “這村里蘊藏著一種神秘的力量,引人駐足。我說的對么,德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