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返港后的文清鏡沒能回家,反而被壞腦帶去了某棟樓下。這棟舊唐樓無一處不在散發著衰敗氣息,一樓隨處可見破碎的玻璃渣子和被主人遺棄的破爛家具,從樓下抬頭往上看,空洞的窗口像是漆黑的眼,密密麻麻擠在一起與人對望。暗紅的“拆”字張牙舞爪,在門板上得意洋洋。 想必這里是雷耀揚新收的樓,文清鏡暗暗地想。帶她來的壞腦默不作聲,輕車熟路地找到電梯間請她進去,電梯上行,轎廂里的數字跳躍著,帶著人一路向上直至頂樓。出了電梯,壞腦接著引她往樓梯間去,依舊是往上,原來還有天臺,雷耀揚正在此處等待著。 “好久不見,醫生。”雷耀揚叼著雪茄向天臺門口的文清鏡張開雙臂,似乎在等一個老友間久別重逢的擁抱,一臉欣慰地等著不遠處的文清鏡像只倦鳥似地扎進自己胸前。 雷耀揚愛拋人的習慣除近身外尚無人知,但文清鏡從環境中敏銳地感知到了危險,站在天臺門口堅決不再前行一步。雷耀揚見她謹慎,取下煙夾在指間往她的方向再走幾步,依舊大張著雙臂邀她過來。 可文清鏡更謹慎了,一言不發就往后退,不過兩三步間,猛地轉過身去往樓下沖。她先前站在天臺門口,壞腦就被堵在她身后,門又狹小,文清鏡個子卻高,他在她背后看不見阿大臉色,也看不見她的表情。突然間她就竄逃,壞腦也沒反應過來,被她撞得一個踉蹌。伸手再抓時,她已和他隔開三五個身位了。 雷耀揚無話可說地翻個白眼,對著門口大喝一聲“追”,壞腦一個激靈,立刻從跑邊從口袋里掏出電話,招呼附近的手足一齊堵截。 電梯按了三下還不見上行,估計是在樓下裝載上行的乘客。文清鏡果斷放棄,推開樓梯間的門選擇步行。她悶著頭,胡亂抓住扶手半蹦半跳地往樓下沖,不知道過了幾分鐘,她似乎聽見有人聲、腳步聲從樓上、樓下兩個方向逼近。她咬咬牙,扭頭往剛剛經過的樓梯門回身跑去,推開門貓著腰貼著墻一路小跑。 這一層絕大數房門都被鐵鏈鎖著,窄窄的縫子是成年人絕對鉆不過去的大小。文清鏡貓著腰一扇扇地推,試圖找一個暫時的容身之處。她的運氣一般,叫囂的聲音越來越近,已經到了或者快到這一層。但她的運氣還是不差,終于趕在人前找到一間未鎖的空屋,一溜煙地鉆進去。 室內家具、陳設基本完好,只是處處凌亂,看得出主人是在一個極短的時間內匆匆忙忙離去的,只顧得上翻找出值錢的細軟,連餐邊柜里一罐罐擺放整齊的餅干也沒有帶走。 文清鏡躡手躡腳轉進臥室,拉開衣柜門側身站進去,之前還不忘順手把臥室門也一并帶上。她甫一站穩,就從包里掏出手機,依照之前的約定給細佬撥去。接通、掛斷,接通、掛斷,還差最后一通,就是當初兩人約定好的“摔杯為號”。 外面怎么還有狗吠? 文清鏡焦急萬分地盯著手提電話上的小屏,等待撥通的符號亮起。狗叫的聲音越來越大,好像已經轉過了轉角,朝著這間房走近。 完了,雷耀揚連惡犬都牽出來了,肯定是準備要殺她滅口了。用完就棄果然是他的作風。 電話終于接通,文清鏡心滿意足地掛斷,即便接下來真的發生什么不測,起碼細佬都心中有數了。 掛斷電話的她心情陡然放松,連頭皮都麻麻的,在逃跑過程中刮斷的指甲也開始傳來痛感。找到就找到唄,文清鏡屈起一條腿靠在背后的木板上閉目養神,對樓道里的人聲犬吠聽之任之。只是不知怎么回事,那狗叫聲還是越來越近,似乎已經到了門外。 “吱呀”一聲,衣柜門被一陣大力從外拉開,一個人拉著狗,三個人拎著刀,殺氣騰騰地在這間小屋子里把衣柜團團圍住,柜門大開著,四人一狗五雙眼睛睜得圓溜溜地盯著柜子里的人,好像是怕她在眾人眼皮子底下穿墻而出,一時間窄屋里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住了。最后還是蹲坐在地上的大狗鬧騰著往文清鏡腿上撲,趴在她腳邊“赫哧赫哧”的喘氣聲打破了寧靜。 文清鏡預想的粗暴對待并沒有發生,四人一狗都是客客氣氣的,只是請她繼續上樓,其他的一概不說。她故意慢騰騰地,從柜子里出來的速度慢,走路的速度慢,本來還想走樓梯上去拖延下時間,但又考慮到萬一等下還能找到機會出逃,得好好保存體力,這才三步一停留地走到電梯口。 慢歸慢,這段路終究不長,她還是被架到了天臺上,不得不去面對已經施展了笑容消失術的雷耀揚。天臺的門剛剛關上時已經傳來“咔嗒”一聲,是外邊的人怕她再跑提前鎖上。如今只剩她在這頂樓上面對雷耀揚,真成了上天不能、入地無門的孤立境地。 “跑什么跑?”雷耀揚面無表情地發問,兩人間依舊隔著兩三丈遠,文清鏡后背緊緊貼著木門,完全沒有往前走上任何一步的打算。 “我的腿長在我身上,我想跑就跑。” 雷耀揚被她一噎,走近的步子更大了,她的話剛說完,兩個人就近得只剩一臂距離了。 “我的活干完了,我覺得我不用再面對你了。” 雷耀揚輕蔑一笑,并不認可她的說法:“你的活干完了?你是不是不知道前段時間你們院長剛和我延長了合同期限,又延了一年?就算你的活干完了,你欠我的怎么算?沒有我給你提供幫助,你殺得掉洛文?誰給你的機會接近他?誰給你動手的機會?就憑你?憑你什么?你夠膽像火麒麟一樣殺一個手足奪一把槍再殺洛文?” 突然聽到那個名字,文清鏡有一瞬間血液近乎凝固,耳邊似乎只剩呼呼的風聲,雷耀揚的聲音被風吹走很遠,又再度飄回她的耳邊。 “洛文?什么洛文?我不知道啊?洛文今天要是還在,恐怕頭痛的是你。至于我?我和他無冤無仇,有他沒他天底下一個樣。你給我提供了什么幫助?”她的反應不慢,嘴巴比腦子更快運作起來駁斥他的觀點。 “你要是想他了,就去接他回來,然后帶著他招搖過市,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我難道能限制住你和洛文什么?你搞搞清楚,是你欠我的,是我幫你解決了個隱患。反正他還在你的地盤上,你去接他回來啊,現在就去。” 文清鏡說得含糊,怕雷耀揚故意套話錄音,言語間就故意營造一種洛文依舊活著的假象,但這把雷耀揚氣得更兇,畢竟他們都知道洛文是不可能再回來的了。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洛文死在他的樓盤里,要是他指證她,勢必要破壞地基才能找到尸骨,可要是破壞了地基,這棟大樓之前的成本投入就打了水漂,消息不脛而走,新盤成了兇宅,連賣也賣不出去,為了他自己的鈔票,洛文就永遠只能是失蹤。 這近乎是一種威脅。她殺洛文的事雷耀揚只能掩護,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不去掩護,必要時刻還要出面撇清她和洛文間的關系,洛文永遠只能是失蹤。 他氣得把牙咬得咯吱作響,猛地上前撈住文清鏡的腰間往自己肩上扛,另一只手就牢牢固定住她不讓她掙開。走到女兒墻墻邊,他探出半身去就要松手。 文清鏡料到他可能對自己不利,但沒料到是這種方式,剛被抓住那下掙扎不開,片刻間就已在他肩上頭朝下看高樓下人車小如螞蟻,嚇得不敢再動,兩只手緊緊攢住他身上西裝,不想死得這么難看。 雷耀揚聽她已經無聲,大掌就扇她的屁股,扇了兩下還不解氣,要她自己出聲求饒:“你欠不欠我?是不是你欠我?” 這時候她也顧不上什么輸人不輸陣了,此時還是識時務者為俊杰的好,萬一這魔頭真的松手,她就得魂歸地府了。 “是是是,是我欠你!雷生說得對!雷生說得都對!”文清鏡急忙求饒,樓下的車水馬龍晃得她頭暈眼花,這一次她太輕敵了才會落得如此下場,還沒有脫離危險,她已經在吸取教訓準備下次重奪勝利果實了。 可他還沒消氣,不肯就這么放她下來:“你欠我什么?文小姐說清楚點,不然我也不知道啊?” 說著還故意顛一顛她,感受背上那雙手揪得更加用力。 “我欠雷生一條命!”這么一嚇,文清鏡在他肩上三魂七魄已去了一半。 雷耀揚終于滿意,再顛上兩下還打了下她的屁股才把她放下來。 剛一落地,文清鏡就已腿軟,雷耀揚抓著她把她拖進自己懷里,完成了最初天臺上的那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