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不知道啊,我沒看見哎,我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文清鏡披著橙色的毯子坐在警車副駕上接受詢問,只是一問三不知,偏偏又積極配合得出奇,“還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需要我再做點什么嗎?” 可是問你也沒用啊不是嗎? “文小姐好好休息,等你想到什么線索了再聯系我們。”穿著黑色制服的新手阿sir回以禮貌笑容便轉身離去,心想問她不如去問路人。 雙方對彼此都不太滿意。這邊廂當事人默默腹誹現在的新手差人業務不行,那邊廂阿sir暗自嘀咕當事人神智出走。 其實這真不能怪她,當時車手埋伏在靠雷耀揚那邊,被撞擊后對方又迅速逃逸,她從眩暈中緩解過來后就忙著救人和報警,實在是分不出神去觀察四周。至于特別積極的原因嘛,她的本性咯,時不時就發作的熱心市民文小姐本性。 阿sir和Madam們剛走,雷耀揚身后一個鐵塔般的男人就兇相畢露、呵斥著對文清鏡發號施令:“八婆!還不過來睇下我們老細!” “Politeness!對文小姐要禮貌點。” 文清鏡并不在意對方的態度,笑嘻嘻走上前去端詳雷耀揚臉色:“中醫講究一個‘望、聞、問、切’,我看你們雷總這樣子就知道他沒事;雷生,我能收工了嗎?” 急著下班的文清鏡特別寬容、特別溫和、特別渴望。 雷耀揚掀起眼皮撇她一眼,慢悠悠轉過頭去吩咐身后的Power:“等下叫所有看場的都過來見我,然后讓媽咪們各自清點一下自己手里的小姐報數上來,今天晚上公司開會。上一周我們場子里少的人找到沒有?文小姐,你剛剛說什么?” 文小姐很想說她剛剛什么都沒說。 但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她還做不到eat her words:“我說,雷生面色紅潤,一看就知道命中有一場大富貴;我可以收工了嗎?” “文小姐上次說請我喝酒,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補上?”雷耀揚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不是說今晚召集人馬開會,怎么偏還抓著她不放? 雖然文清鏡也想聽聽夜場里安保的安排,但面對這明顯是天上掉下來的線索,她倒是躊躇了、猶豫了:“雷生不是話今晚開會?我還是就不跟著了吧?不如我明天在醫院等著,帶你們一人做個檢查?” 雷耀揚剛從西裝內袋里掏出雪茄,身后的人就手疾眼快掏出打火機點上,他吐完第一圈白霧后才接受文清鏡的提議:“好吧,Power和壞腦明天跟我一起去檢查一下;文小姐收工吧。” 文清鏡趕緊換上笑臉多謝老板的大方放人,其實內心已經抓心饒肝地后悔:她多想聽聽夜場里的安排,畢竟已知有一個死者明確是東星場子里的人,說不定還能在今晚的會議中找到些有用的線索。 可以從雷耀揚這邊下手突破嗎?他這邊會有有效線索嗎?他是不是也在暗中調查這件事?她暫時只能帶著滿腹狐疑離去。 說是公司開會,但其實也只是雷耀揚單方面的安排和指揮,最近出了幾起針對煙花女子的兇殺案件,警方又遲遲未能偵破,各種小道消息和流言在場子里不脛而走,鬧得人心惶惶,上工率低了三分之一,搞得賬面上的數字很不好看。 雷耀揚一方面想要小姐們正常出臺,一方面還想趁這個機會從別的地方挖角,找些大班和姑爺仔們多帶些人過檔到自己這邊,畢竟現在女人的錢好賺,他自然想揾住這只金雞。 “鯉魚門那邊有個賣粉的說他有話要說。”Power收到下面的風,阿大交代的事有了眉目就第一時間過來報告:“好像和洛文哥有點關系。” 洛文,東星在觀塘的紅棍,現在還負責給雷耀揚散貨,查來查去查到同門的身上,這回是幫還是幫還是幫呢? 初聽消息雷耀揚倒是愣了一瞬,不過很快就有條不紊安排下去:“先叫他過來見我,鯉魚門那邊賣粉的事這段時間先不要放我們的人下水。請洛文明天早上同我飲早茶,通知文小姐一起。” 雖然不知道這件事關文小姐什么事,但Power從來忠心,一向是帶著疑問照做不誤。 回到家的文清鏡也沒閑著,一進家門就趕緊和馬馥馨通了電話溝通線索,再接著一一聯系她和細佬手里幾個為數不多做姑爺仔的線人。好笑又好氣的是他們不約而同把這件事說得玄乎其玄,都快趕上神秘的都市傳說了。 除了心疼花出去的線人費之外,她的心情也愈發煩躁,距離上一起案件案發已經快一周了,要是再不能取得實質性進展,就很有可能會產生新的受害者。這是文清鏡絕對不愿意看到的。 “‘雨夜屠夫’還魂重返港島報復落單女子?我信這個兇手殘忍如同屠夫,我也信他專盯著單身女子下手,但要說是那個‘雨夜屠夫’還魂的話,我倒是一個字都不信了。”文清鏡坐在梳妝臺前擺弄她瀑布似的長發,時不時在鏡子里和倚在她床頭看書的李燦對視一眼,“你們那邊還是沒什么進展嗎?上回你在現場吐成花園噴泉,你們頭兒沒把你怎么樣吧?” 她今夜特地邀請李燦過來吃飯、留宿,除了老友相聚外就是交換信息。以前她們倆半夜里講的是同學八卦、家長里短,如今卻是兇殺、遺體,不能不說是時過境遷。 “全組沒有不笑我的——除了馥馨和鳳鳴。頭兒已經不讓我去現場了,只調我出去走訪。其實我們這隊差不多都走訪了幾千人了,但是現在懷疑的范圍還是有幾十人之多。這很難繼續有效推進了。”李燦的言外之意令人沮喪——除非再有新案、出現新的線索,否則很難繼續偵查。 文清鏡張嘴剛想說些什么,梳妝臺上的BB機就震動起來,她放下梳子逐字看完后就不動聲色地把它收進梳妝臺抽屜深處,咽下自己要說的話轉身躺上了床:“幾十個?這未免太多了點。其中有沒有特別引人懷疑的?或者說,你比較懷疑的?” “有幾個社團分子吧,我也不好說。東星、洪興和另外兩個小幫派都有,兩個賣粉的兩個拉皮條的,還有一個搞走私的。他們本來就有案底在身,這一回時間線和行蹤上也很有些對不上的地方。”李燦放下手里的書滑進被子,只留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在被子外望著旁邊的她,“其實除了這幾個我還有其他特別懷疑的人,但是現在的情況不夠明朗,這幾個暫時還是嫌疑最大。” 文清鏡也學她躺倒、拉高被子,一只手摸索著去關床頭的燈。 “啪嗒”一聲后滿室徒余黑寂。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都頂著一對熊貓眼默契地猛上粉底,最后出門分手時苦澀地相視一笑,新的一天來了,有人被留在昨天的那個夜里了嗎? Madam李去差館,Dr.文去茶樓,她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等到了茶樓,文清鏡卻被引到一間空房,侍者只說雷生馬上就到請她稍等片刻就拉上門讓她干坐著等。可她等了半天還是不見有人進來,正在暗自揣測雷耀揚的用意,越等越是懷疑、越等越是煩躁,幾杯涼茶下肚也沒澆滅暗火。 她的耐心快要告罄,隔壁包間卻開始悉悉索索,聲音還頗為清晰。 文清鏡一貫沒有聽人墻角的愛好,聽起來隔壁的談話似乎愈發私密還沒有停下來的勢頭只好準備出去,可是手剛搭上門把手就聽見平地驚雷的一句:“你把她的尸體扔哪了?” 那邊回答的人并不承認,一味的顧左右而言他,但問話的人技巧更高,兜著圈子就套出了話,模模糊糊似乎是在說什么巷子里的垃圾桶。 巷子里的垃圾桶?會有這么巧的事嗎? 還不等她細想,那邊似乎又漸漸安靜了下來,她的門也被敲響,原來是過來招呼她的waiter:“文小姐,雷生在隔壁有請。” 她只好收拾好心情換上另一幅表情跟waiter出了門。文清鏡一只腳剛跨出門,人尚且還沒完全出去,隔壁的門就開了,一個皮膚黝黑、個子高大的男人也從雷耀揚的包間里走了出來。 昨天那個叫她“八婆”的西裝男正恭敬地送他出來,三個人在走廊上擦肩而過,“洛文哥這邊走。” 洛文?東星在觀塘負責給雷耀揚散貨的紅棍洛文?他把誰的尸體扔巷子里的垃圾桶了? “文小姐這邊請。”昨天在車里的另一個男人迎上了她,半側著身帶她往包間里走去,她笑著點點頭算是回應。 她的目光像云也像風,輕飄飄地落在這個洛文身上,又像是落進水里的鉤子,無意間鉤住了他。她的衣角似是有了自己的意識,悄悄滑過他的身側,她的眼神也伴隨翩翩翻飛的衣角短暫地纏繞著他消失在轉角。 不過是下意識的一眼,待她再抬頭時卻不意撞進了雷耀揚玩味的眼里。他的眼里是風暴聚集的海、是洶涌翻滾的漆黑、更是等待獵物收網的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