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來寒雨晚來風(三)
之后的事態發展皆如童承鋒所料,沒過很久公司使正式宣佈採用陳少騰組所提出的企劃案。在得知此事之后,童承鋒也向公司遞出了辭呈,離開了am廣告,從此不知所蹤,再也沒有屬于他的消息傳回公司,徬彿自此退出了廣告界。 當所有人都不清楚童承鋒的去向之際,屬于他的平凡公寓里正迎來一位訪客。 「這就是你離開am之后的打算?」衛奇揚皺著眉頭看著半年前他前來拜訪時還是窗明幾凈的公寓,此時已被幾張併排的中古辦公桌佔滿了絕多數的空間,而原本裝點著主人翁雅痞生活的設計傢俱,無一不是被打包裝箱堆在墻邊,好騰出足夠走動的空間。 「怎么樣?能稱得上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吧。」童承鋒裝作沒看見衛奇揚眼里的嫌棄,神情驕傲的反問。「只要再找幾個人來,承鋒創意工作室就能開始營運了。」 衛奇揚望著大學同學燃燒著斗志的雙眼,實在不想在他興頭上潑他冷水,只是以過來人的身份,他必須提出忠告。 「阿鋒……你確定你想清楚了?」他拉了張電腦椅坐下,從中古店里淘來的椅子坐下去時還會發出咿咿歪歪的聲音。「要自己出來單干?」 「我在am好歹也待了五年,不再是個菜鳥,若想要自己的事業,也差不多是時機了。」童承鋒想了想,迂回的說。 「但如果不是發生那件事,你還會出來嗎?」衛奇揚直指問題核心。「你不用在我面前偽裝,咱們認識多久了,我認識的童承鋒雖然追求完美,事業心強,卻是希望以一位專業人士的身份站上業界頂端的。自行創業這件事,其實從沒考慮過的吧?」 被好友一語道破,童承鋒仍舊不愿承認的辯解:「你怎么就知道我從來沒考慮過創業?雖然我出來辦工作室,確實與這次事件有關,但它不過是更堅定我的決心罷了。」 聽見童承鋒心虛的反駁,衛奇揚嘆了口氣。 「即使明知你不會想聽這種話,但我必須說你這是意氣之爭。」無視童承鋒倏變的臉色,他不停歇的教訓。「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就算你這次被那個姓陳的背后捅了一把,但你的才能早在這幾年被很多人認可,繼續待在am,時間一長自然會證明你的清白。為了這件事衝動脫離am,實在太不值得了。」 他說的童承鋒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以他追求完美的個性,要他繼續待在am與陳少騰共事,實在令他太不甘心了,所以才會在公司傾向陳少騰之后提出了辭呈,即便公司從未認定這件事錯的一方就是他,他也鐵了心離開am,避開與陳少騰這種骯臟的人接觸。 「說不定我出來經營工作室,也會像你一樣成功。」收起因衛奇揚教訓而興起的敵意,童承鋒語帶輕松的打趣,是調侃也是真心希望未來的事業可以像衛奇揚一般一飛沖天。 「但愿你能像我一樣好運。」心知自己在藝術界闖出名號,一半是仰賴學院學長姐的提攜,兩分是靠運氣,只有最后僅存的三分是憑他的天賦,一路走到今天其實并不如童承鋒所知的無風無波,但衛奇揚這次沒有拂了好友的面子,而是打從心底盼望他所在意的這個人能如自己一般好運。 「謝啦!」童承鋒拍了拍衛奇揚的后背。「你剛剛才回國吧,等會兒我請你吃飯,給你接風啊。」 「下午我還和人有約,不如等晚上再吃吧!這樣我們也能痛快的喝一杯。」衛奇揚建議完,不待童承鋒反應又說:「現在你工作室都還沒開張,可別和我說什么晚上不方便。」 「呿,晚上就晚上,我們不醉不歸。」童承鋒翻了個白眼,大有晚上拼酒討回來的氣勢。 「好!那就一言為定。」衛奇揚低頭看了眼時間,起身往外走。「我先走啦,你慢慢搗鼓你的工作室吧。」 「快滾吧你。」童承鋒抬腿作勢欲踢,卻不期然頭暈一把,一時間腿軟的差點摔倒。 「怎么回事?」見狀,衛奇揚緊張的扶住他。 「可能是最近忙著開業休息不夠。」童承鋒掙開衛奇揚的攙扶,站好身子,方才那股暈眩已經消逝。 「呵,為了爭口氣,就連健康都不管了是吧。」聽說他這么胡鬧,衛奇揚氣笑了。「我看今晚別拼酒了,你還是好好在家休息,我還比較開心。」 「是你太大驚小怪了。」童承鋒不以為意的說。「這點事我還撐得住,以前趕稿的時候還不是三不五時通宵不睡,我就不信你這個藝術家忙起來會有時間睡覺。」 衛奇揚被童承鋒的話堵得無話可說,若論起日夜顛倒,糟塌身體,他還真的沒資格教訓童承鋒,只是他不希望童承鋒也像自己一樣…… 沉默了半晌,他才幽幽開口:「童承鋒,我曉得你心底只在乎元貞紅學妹,也只有和她在一起你才能快活。可我還是希望獨自一人的你能好好過活,這樣我也才能安心……」 聞言,童承鋒也為之沉默。 衛奇揚對他之心,童承鋒早已明白,但他們只可能是朋友,不可能有別的關係。因為不想失去一位好友,每回觸及這類話題,他能給的永遠都只有沉默。 「接風的事,還是過陣子再說吧……」見氣氛因自己觸及禁忌話題而頓時冷掉,衛奇揚嘴角扯了下,感慨笑開,臨去前留下一句。「如果你需要我這朋友幫忙的話,儘管開口,在所不辭。」 衛奇揚離去良久,彷彿被魔法定住的童承鋒才緩緩呼出口氣。 愛情啊,究竟是怎樣的巫術,才能讓他對元貞紅這般,而衛奇揚又對他這般呢?童承鋒心想自己永遠都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不過無妨,總之他是不會利用這點,要求衛奇揚為自己做什么的。 懷抱這樣的決心,童承鋒當晚聽從好友建議徹底放松休息了一夜后,隔日又熱火朝天的張羅起工作室的事,舉凡員工招募、訓練、業務洽談……在草創時期無一不是親力親為,忙得曾經連續兩天都不曾閤上眼睛。 如此不正常的生活使童承鋒的健康每況愈下,頭暈的次數愈發頻繁與加劇,臉色也因為飲食作息不正常而變得蒼白、毫無狀年人的精神奕奕,而感冒似乎也與他結下不解之緣,往往上一回感冒才剛好,沒隔幾天,感冒再度復發,期間一久就連低燒也常找上門。 儘管童承鋒知道自己這樣子的狀況不正常,但工作室正處于要邁上軌道的階段,只有三人的配置,讓校長兼撞鐘的他實在抽不開身到醫院徹底作一次檢查。 終于在一日談完合約回工作室的路上,童承鋒坐在副駕駛座上忽然間昏迷不醒才被送到醫院。 昏睡了幾天,童承鋒緩緩睜開雙眼,乍見周遭已非自己所記得的環境,困惑的想要起身,手一動便扯到還扎在血管里的針頭而隱隱作痛。 「嘶。」童承鋒看向病床旁的點滴架,不安爬上他蒼白的面容。 「……醒了?」縮在一旁折疊椅上睡得很不舒坦的衛奇揚立刻讓這點微小聲音驚醒。「你別動,我讓醫護人員過來。」 撫了撫額,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衛奇揚按下病床前的呼叫鈴。 「我怎么會在這里?」疑惑著看著衛奇揚,童承鋒記得他不是幾週前就已經離開臺灣,飛去上海了嗎?「你又怎么會在這里?」 「你還敢說!」提到這點,衛奇揚壓抑了幾日的脾氣有了宣洩的出口。「我不是要你注意健康嗎?你就是這么照顧自己的?我都聽說了,你為了工作幾天幾夜不睡覺,還什么事都要自己來,你以為你是超人嗎?要不是當初你手下堅持要開車,你想整車的人一起送死嗎?」 自知理虧,童承鋒沒有反駁,等到衛奇揚罵夠了才嘀咕:「好嘛,我知道了,以后不會了,等下可以辦出院手續了吧!我睡了多久,希望不要太久,不然都不曉得工作室那群小兔崽子亂成什么樣。」 聽聞他想要出院,原本氣焰衝天的衛奇揚頓時沒了聲音,面色凝重的不發一語。 「干嘛不說話?還在生氣吶,不過就是暈倒了嘛,你何必大驚小怪的跑回來,我一個人也能應付的。」童承鋒說,反正自從父親幾年前過世后,他就是一個人生活著。 「……如果真的只是暈倒,你以為我會回來嗎?」衛奇揚非得把目光從眼前這位沒心沒肺的人身上移開,才能忍住衝上前暴打他一頓的衝動。 「嗯?」童承鋒不解。 病房里一陣沉默,幸好此時值班醫生走了進來,后頭跟著推著醫護車的護士。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的?」值班醫生拿起病歷看了下問起。 童承鋒搖頭:「我可以馬上出院吧?」 「恐怕不行,還得為您準備一下檢查。」醫生平靜的說明,只是他的這番說明還是引起童承鋒的情緒。 「為什么不行?我感覺很好,到底還需要做什么檢查?」 「阿鋒,你別激動。」衛奇揚對于童承鋒出人意表的激動大感不解,連忙靠近病床,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一點兒。 「我沒有激動,我只想知道到底還有什么檢查要做?你是懷疑我有什么問題嗎?」童承鋒音量拔高。 他真的很不喜歡醫院這個場所,每次到醫院都會讓他想起不好的回憶。 「因為先前血液檢查發現您的血小板與白血球過少,為了進一步診斷您的病情,我會為您安排個骨髓切片檢查,好確定是否需要長期住院治療。」見慣了病人與家屬的情緒,即使童承鋒吼得再大聲也無法撼動醫生的情緒。「另外,再與童先生確定一下,您家族間可曾有過再生不良性貧血的病史?」 「……有。」原先還劍拔弩張的童承鋒聽了醫生的問題,立時像洩了氣的皮球,頹然倚上床頭。「所以我是?」 「目前還不確信,但童先生可能需要有心理準備。」醫生如實告知。「不過童先生也不用那么緊張,這病也沒有聽起來這么恐怖,只要不嚴重,多數可以透過治療緩解癥狀,存活下去的。」 「你不用和我解釋,我這些都懂。」童承鋒痛苦的閉上眼睛,試問他從小就與這個罕見疾病打交道,又怎會不曉得這些事。 然而,他更知道的是倘若是嚴重型再生不良性貧血,得到控制的機率仍然偏低。 「那么等骨髓檢查的時間安排好,我們會再通知童先生,就請童先生這段時間先放寬心情休養。」交代完,醫生便領著護士離開病房。 「阿鋒,這就是你從沒考慮過與學妹在一起的原因?」醫生走后,病房恢復一室靜默,衛奇揚為自己剛剛才得知的消息深吸了口氣。「那什么再生不良性貧血是百分之百遺傳的嗎?」 他雖然一直對童承鋒明明喜歡卻又不愿接受元貞紅的態度有很大的疑問,卻從沒想過實情會是這樣。 「當然不是,只是有些機率罷了。」童承鋒木然回答。 「你、你真傻!」衛奇揚啐了口。 「是啊……我真傻……」他喃喃音調無悲無喜,卻莫名地令人感受到里頭無盡哀傷。 才會傻到在年輕時為了一點可能性便放棄了這段感情,又在幾年遠遠旁觀下起了后悔的心思,最后在下定決定創出一番事業后回去找元貞紅之際,才赫然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躲不過的宿命。 他與她註定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