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與冬的距離,是不見(二)
熟悉也不熟悉的聲音自茂密的芭樂叢里傳來,令元貞紅不由得面露古怪。 這聲音和蔡美津的聲音好像吶!不過蔡美津什么時候會向人求救了?納悶的昂首仰望,元貞紅的視線里只有層層綠意盎然的芭樂樹葉,哪來蔡美津的人影。 心想自己還是不要多管蔡美津的間事,元貞紅躡手躡腳的想要抽身離開,只是田間雜草石子甚多,平常走路都得謹慎而行,更別提想要悄然離開會有多難了。果不其然,元貞紅沒走出幾步,沉重的工作鞋便不小心踢到碎石發出聲響。 「誰?誰在外邊?有人在外邊對吧!」陡然聽見附近傳來聲響,被困在樹上的蔡美津宛如抓到最后一根浮木,當下失了大姐頭的威風,倉皇嚷了起來。 深怕被蔡美津發現,元貞紅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氣,蹲低了身子,唯恐讓撥開樹葉的蔡美津給瞧見,那才是真正的無法脫身。 說也奇怪,儘管蔡美津在芭樂樹上拉開喉嚨鬼吼鬼叫著,她也不曾試圖動手撥開遮蔽住她視線的樹葉。這一奇怪的現象,不到幾分鐘也讓全神貫注躲藏著的元貞紅給發現了。 奇怪吶……蔡美津何時變得如此畏縮了?知曉蔡美津不敢妄動,原先伏著身子的元貞紅也放心的挺起身子。 正值元貞紅困惑之際,喊了許久卻得不到回應的蔡美津聲音倏變,竟是從高昂的呼救一路下降變成哽咽。 「不管是誰都好,來救救我……」 這……真是蔡美津嗎?聽著樹上傳來的陣陣哭聲,元貞紅不敢置信的瞪著樹上,震驚了半晌才找回聲音。 「你哭什么哭呀?平時膽子不是很大的嗎?」出于好奇,元貞紅最后還是忍不住問起。 「你……元貞紅?!」沒想過盼來的居然是死對頭元貞紅,蔡美津一想到窘狀全讓人給看見,差點沒直接從樹上栽下?!改憧禳c滾開。」 「滾開?剛剛是誰在樹上哭著求人救你?」元貞紅翻了個白眼,反唇相譏?!改闶桥郎蠘渲笙虏粊恚€是怎么啦?」 早聽說蔡美津每年不偷摘幾顆阿水伯家的芭樂吃不過癮,元貞紅還以為她怎么也該是身手了得,不該被這幾棵芭樂樹困住才是,卻沒料到會有這么一天碰見被困在樹上下不來的蔡美津。 「呸,誰下不來啦?」 「那你干嘛不下來?我看你是連動都不敢動,對吧!虧你老是在學校里裝威風。」 隔著層層樹葉,元貞紅理直氣壯的與蔡美津斗起嘴來,逮著了機會直指蔡美津不過是隻紙糊的老虎。 如此說法,著實讓蔡美津氣炸了,咬牙切齒的反問:「元貞紅,有種你倒是爬上來看看,看看你敢不敢下去?」 「我為什么要去爬樹?下不了樹的人是你又不是我?!鼓X子很靈光的元貞紅當下敬謝不敏?!刚l讓你不聽話,老是要偷摘阿水伯的芭樂,活該被困在樹上,啦啦啦!」 說罷,明知道蔡美津看不見,但元貞紅還是扮了個鬼臉嘲笑她的偷雞不著蝕把米。 「你閉嘴!」 「你下來我就閉嘴?!?/br> 「……渾蛋,你以為我不想下來?你要是能弄走那條蛇,我馬上下去掐死你!」怒火被元貞紅三句話不離嘲弄的口吻升到最高點,蔡美津奮力咆哮。 樹上有蛇?!一聽說這事,元貞紅倒是立刻收起嘻笑,慎重其事的走近那棵傳來咆哮聲的芭樂樹,仰頭仔細在樹葉間尋找蔡美津所說的蛇,找了片刻,果然看見一條體型不小的青蛇盤據在枝干之間,而再往上頭一瞧,可不就是被芭樂樹葉隱去的蔡美津嗎? 「你只要弄走那條蛇,我就立刻證明我才不是會被困在樹上的膽小鬼呢?!乖懠t找著了蔡美津,樹上的蔡美津自然也沒有錯失元貞紅的身影,一見她探頭向上瞧,又是一陣催促。 「剛剛不是說要掐死我嗎?」元貞紅總算明白最開始她的求救是為了什么,沒應下她的請求,不吭一聲的調頭走人。 「喂,不準走!你別走……算我求你了好嗎?別把我扔下,你不敢趕蛇,起碼也回去告訴我爸媽呀。」隨著元貞紅走遠,原先蔡美津盛勢凌人的命令語逐漸變成請求。 嗚嗚……她以后再也不敢偷摘阿水伯的芭樂了。見元貞紅絲毫不理會她的要求,蔡美津忍不住后悔起自己的行為。 「我真的很好奇你平時欺負我的膽量都到哪里去了?」過了不久,元貞紅抱著一堆石子回來,聽見樹上嗚嗚的哭聲,忍不住質疑?!改汩W遠點兒,看我把蛇砸開。」 說完,她便拿起撿回來的石子,一顆顆瞄準樹上青蛇,希望這些石子丟過去能驚動牠,讓牠快速離開這棵芭樂樹。只是元貞紅人小力薄,丟完了一堆石頭,不是根本搆不著青蛇所在的高度,就是完全丟歪了,連打到樹干一次都沒有。 「你會不會丟呀?!箍粗活w顆石子在身下飛過,蔡美津著急到不行。 「再囉嗦我就不管你了?!闺m然元貞紅語透威脅,但也還是把蔡美津的話聽進耳里,認真思考還有沒有其它方法可以把蛇趕走,最后,當她瞥見一根隨意間置在田地里的扁擔時,一個想法在腦子里成形。 「你等著,我用扁擔給你把蛇撥開?!乖懠t邊說邊撿回了扁擔,拿起扁擔就往樹上撥去,有了扁擔兄的加持,果然離青蛇更近了一步,眼見只差最后一段距離,元貞紅索性踮起腳,cao持著扁擔末部吃力的揮動。 「左邊一點、再回來、右邊……加把勁呀?!共堂澜蛞灰娪袡C會逃出生天,立馬忘記了自己不久前還和元貞紅針鋒相對,忘情大聲吆喝。 兩人如此大動作的聲伐,自然也驚動了懶洋洋盤在樹間休息的青蛇,牠一改先前一動也不動的姿態,閃雷般昂起鑲著兩枚烏丸的蛇首警戒著,而眥裂的嘴間更吐著蛇信,嘶嘶作響。 元貞紅拿著扁擔本就吃力,再被青蛇的發難一嚇,頓時腿一軟,手一抖,扁擔就不偏不倚朝原本怎么也搆不著的青蛇砸去,砸得青蛇頭暈眼花,下一秒便呈自由落體般掉了下來,理所當然的掉在元貞紅身上。 儘管元貞紅拿怕蛇這事嘲笑了會兒蔡美津,但這不表示她自個兒不怕蛇,當一條軟軟涼涼的物體貼上她的手臂,元貞紅才意識到方才盤在樹間的翠綠色生物如今已轉移陣地,不窩樹上改窩到她身上了。 「……蛇??!」她慢了半拍才有勇氣放聲尖叫,像個瘋婆子一般又叫又跳,只想把蛇從自己身上趕下去。 先是被扁擔砸得七葷八素,被迫玩一趟自由落體,好不容易纏上個溫軟身軀,馬上又面臨八級大地震,把牠甩到地上,經歷幾番折騰,就算是性情溫馴的青蛇也不由得動怒,看準元貞紅胡踩亂踏的腳,暴起狠狠咬了一口洩忿后才倉皇游走。 直到小腿傳來疼痛,元貞紅低頭一瞧才赫然發覺小腿肚上多了個咬痕,幾許血絲從傷口流出。 她被蛇咬了?第一時間腦海里閃過的是電視劇里數不盡被蛇咬了口就長睡不起的人們,元貞紅頓時沒了聲音。 「切,你剛才不是還在笑我嗎?這下換成是你遇上蛇還不是一樣嚇得皮皮剉!」趁著混亂,蔡美津已經像隻猴子般俐落的竄下芭樂樹,湊到元貞紅身旁大聲嚷嚷,似乎覺得這樣做就能為自己爭回個面子。 嚷嚷完見元貞紅全無反應,蔡美津忽覺不對勁?!父陕锊徽f話?雖然以前我們之間不太對盤,不過看在你這次夠義氣的份上,以后我就把你當作自己人了。」 她一掌拍去,元貞紅才有了點動作,她神情枯槁,兩眼渙散的望向蔡美津,氣若游絲的說:「我被蛇咬了……」 話沒說完,整個世界都黑了。 「媽呀!」蔡美津一愣,伸手想扶住元貞紅,卻也一併牽連的倒在地上。意識到自己惹出了多大的禍,蔡美津不知從哪兒生來的力氣,竟是一把背起元貞紅,三步併作兩步向自家奔去。「爸、媽、你們快來?。∮腥吮簧咭Я耍让。 ?/br> 這件事最后毫無意外的鬧了個鄰里皆知,儘管緊急送醫后證明元貞紅幸運的只是被無毒青蛇咬了一口,除了皮rou之傷,并無性命之虞,放學后到元家才聽說這件事的童承鋒還是把蔡美津列為罪魁禍首。 要不是這野丫頭沒事偷摘什么芭樂,又怎么會連累紅紅被蛇咬?從此以后,得嚴格禁止紅紅接近蔡家的野丫頭才行。 每當瞧見元貞紅小腿上的傷口,童承鋒心里都會這般叨念,只可惜蔡美津孩子王、大姐頭不是當假的,說過把元貞紅當自己人,那就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哪怕童承鋒怎么從中作梗,蔡美津也沒在怕的。 更何況打死不退過了一年,童承鋒升上國中,不再和元貞紅就讀同一國小,天高皇帝遠,童承鋒更是無力阻撓兩個小女生的交情日趨深厚,眼見蔡美津變成元貞紅重要的好姐妹,童承鋒才不得不宣告投降。 「元貞紅,你聽說了嗎?聽說國二的人要去校外教學了?!共堂澜蛞荒槆煌恼f著她從別的同學那里聽說來的事。 「聽承鋒哥說是下個月的事,行程還滿不錯的,有趁桐花季到附近山里賞花,還要去民俗藝術館看木雕、陶瓷什么的。」元貞紅毫不吝嗇的分享著她從童承鋒聽到的消息。 「真好??!」聽了她的話,蔡美津更覺得不公平了?!笧槭裁磭腥昃涂梢詢纱涡M饴眯械臋C會,而我們就只能有一次畢業旅行呢?明明國小就要讀六年,而國中只有三年?!?/br> 「你嫉妒他們什么?以后我們也會升上國中的?!乖懠t忍不住噴笑。 「我當然明白這道理,還用得著你說。」覺得好友掃興至極,蔡美津一眼掃去?!覆贿^看到別人能出去玩,自己卻不能去,怎么都會羨慕的吧!你想想,桐花冰、麻糬、肚臍餅,想到就流口水?!?/br> 說完,還作勢擦了一把想像中的口水。 「那些東西是平常你也在吃?!乖懠t就不知道這些食物對蔡美津怎么有如此大的影響力,如果說童承鋒他們是到別的城市去校外教學,嫉妒他們能吃到一些平常不常見到的零嘴倒也無可厚非,但童承鋒他們明明就沒走遠,不過是到遠一點的地方郊游而已,蔡美津怎么能羨慕嫉妒恨成這個樣子? 想不透呀! 「……好啦,算我貪吃就是。」蔡美津被堵得無言以對,事實上蔡家才收到親戚送來的肚臍餅?!覆贿^校外教學不算吃的東西,還有其它很讓人期待的事?!?/br> 「喔?」元貞紅不解地望向蔡美津,只覺她此刻的表情又比之前那副饞樣更加神祕兮兮。 「童承鋒一定沒和你說過吧……」蔡美津撫摸下巴一會兒,慢條斯理道來:「很多學生都會趁校外教學的時候,找個沒人的角落,和自己心儀的對象告白喔?!?/br> 「這個承鋒哥確實沒和我說過,但這又如何呢?」遲鈍的元貞紅猜不透蔡美津話里所藏機鋒。「就算是你想看熱鬧,也不用饑渴到跑去看國中生的熱鬧吧?」 聽了元貞紅單純得猶如不知世事的話,蔡美津頓時滿臉黑線,她這位好友怎么就沒有半點危機意識呢?難不成她和童承鋒不是那個什么青梅竹馬的純純戀情嗎?怎么聽了她的話還能如此淡定? 「誰饑渴啦!我還不是在關心你?」蔡美津佯裝發怒的揮了揮手,下一秒湊近元貞紅耳邊?!改愕降字恢滥愕某袖h哥進入國中后有多受歡迎、被多少國中女生暗戀,說不定這次校外教學就有哪個女生鼓起勇氣向他告白。」 語畢,元貞紅手里的飯匙掉落在磨石子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哐噹一聲。 蔡美津猜想這代表元貞紅總算意識到她即將面對的挑戰,于是再加把勁的游說。 「如果那女生長得不錯、童承鋒也接受了她的告白,那你怎么辦?或許你現在還沒感覺你們之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就我看來,不就是喜歡那件事嘛!你可不能不謹慎一點,再這樣遲鈍下去,哪天童承鋒變心你哭都來不及?!?/br> 變心,會嗎? 明明變心是個離她很遙遠的字眼,為什么聽見蔡美津這樣說之后,她心底竟然也隱隱浮現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