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亂世中邂逅
《逐恨而行》第一章:亂世中邂逅 「過去的江湖和現在的江湖相比,哪一個高手多啊?」 蒼凌曾經這么問過。 「江湖?現在哪里有江湖?早就沒什么江湖了,現在的叫作亂世,」那時,秋哀大師閉著眼實話實說,「至于高手嘛,肯定是過去比較多,可惜那些高手在十年前的那場浩劫被宰了大半。」 這段對話,至今蒼凌仍印象深刻,因為他越是踏入這個亂世,就越是對秋哀大師的那番話有所感悟。 確實,十年前的浩劫不只洗掉了江湖秩序,也血洗了無數江湖人物的性命。 ……十年前,勢力龐大的無名組織唐突展開了為期半個月的大規模行動,該組織一鼓作氣在江湖上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只要是曾拒絕歸順無名組織的幫會、堂口甚至是宗派,全都無一倖免,慘遭屠殺。 那個時候,連維持秩序的白道都有大半勢力已被無名組織滲透、吸收。是以企圖阻止無名組織的人馬反應也因此慢了半拍,待各處的高手集結準備反抗時,無名組織已殺盡三分之一的異己。 如果無名組織不是猝然發難,或許各處還不至于會被殺得那么悽慘。無名組織的舉動當真驚動了整個江湖,為期半個月的屠殺,那是多么恐怖的大事? 最后是五湖四海集結而來的高手聯合反抗無名組織——要知道,哪怕一個組織的勢力再怎么強大,終究也無法控制住整個江湖的高手——才勉強止住無名組織的屠殺掃蕩行動。 可惜那也晚了。無名組織已取得幾近能支配江湖的權勢,而江湖舊有的秩序就這樣被破壞殆盡,江湖亦就此陷入動盪不安的亂世。 如果單論結局,那么無名組織也算達成了目標,該組織成為大小共計三十七個地區的實質統治者,勢力也連帶翻倍增長。 在那以后就沒什么好說的。在無名組織的影響下,肆意妄為的政權、官商勾結的劣行,種種負面因素使江湖日益混亂,最終成了殺人放火都算日常的腐敗時代。 人命比從前更賤的亂世。 而蒼凌,也是十年前那場江湖浩劫的受害者。 細節先不談,總之蒼凌潛入組織內部,就是認為「與其和無名組織正面對抗,不如混入其中再伺機行動較為有利」,這確實算聰明人的做法。 ——「組織」是目前規模最大、勢力最強、權能最廣的一個集團。 這個「組織」沒有名字,硬要說的話,也大多數人稱之為「無名組織」。這個無名組織勢力之大,連白道的執政者都不愿冒犯該組織,白道對于組織的任何動作幾乎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有白道不得不逮人的狀況,組織交出去的人也多半只是替死鬼。 基本上持權掌政的白道高層,也有不少組織中人。 是以無名組織的作為,現今已是到達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誰敢與無名組織為敵,下場都只有比凄慘更凄慘,保證會死得非常難看。 近年來,無名組織併吞了天海門、羅剎會、斗笠幫這三大勢力,組織規模膨脹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加上原本就被納入其中的大小派會,儼然成了歷史上實力最為雄厚的集團,勢力范圍也逐漸擴張至籠罩全陸面。 話雖如此,仍是有許多人想和組織為敵,但是,卻也僅有「想」而已,并無付諸行動。膽敢和組織明目張膽作對的存在,已是被殺得寥寥無幾。 蒼凌雖然復仇心切,卻不會被復仇忡昏頭,他明白,想要對付「零極先生」那等無名組織內第一流的殺手,他就不能急,只能用最務實的方法一步一步接近零極先生。 * 「要我去收這戶人家的錢?」 這天,蒼凌有些困惑。 「對,你再怎么不濟,收錢這點小事總沒問題吧?記住,你不用敲門,只管闖進去就對了,收完錢就走,別聽他們廢話。這戶人家欠了兩回沒繳,如果這回再交不出來,就給點教訓,至少要斷一根骨頭才行,別出人命就好。」 因為蒼凌的上層,要他去對百姓收保費。 是的,蒼凌是組織中人,不過,說是間諜或許更為貼切。 他待在組織內,只是為了利用組織,使他能更接近零極先生。 蒼凌的血海深仇、蒼凌的深仇大恨,全部都指向那個組織中的第一流殺手——零極先生,而零極先生則是近來組織中最負盛名的強者。 唯有在組織內潛伏,才有機會能見到零極先生,那樣,他才能實行復仇。 不過在那之前,他可不能失信于組織,最好能以不起眼的方式自然爬到組織的上位,這樣才更有機會能接觸到零極先生。 所以這回的差事,他其實是不得不接。 此外,蒼凌在組織內仍無人見識過他的本領,他也無意發揮,因為他不想受到關注,要知道與其展現實力、迅速受到組織器重,不如安守本份的潛伏著,循序漸進,慢慢晉升還比較好。 因為若是太快以實力出名,恐怕在見到零極先生以前,就要應付一堆雜七雜八的算計或襲擊,而且也有被零極先生揭穿身份的風險,所以蒼凌不干。 他要用最自然的方式接近零極先生,然后用當年那般殘虐的手段讓零極先生血債血還。蒼凌有段時期,日夜都在考慮要用何等非人道的極致折磨來殺死零極先生,最后還是決定要用當年零極先生所使用的方式還以顏色。 「可是……」不過復仇和收臟錢還是有差別的,蒼凌面對這次的任務仍是有所猶豫。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加害于平白無辜的百姓。 收保費這種事情完全是霸道且不講理的。蒼凌清楚這點,而他的本意也不是為組織效命,所以每當接下組織上層指派的委託,他總會有些良心不安。 「可是什么?這還不輕松嗎?你打著組織的名號闖進去,連白道都不會管你,死老百姓更是絕不敢也沒能耐動你,而你只要負責擺擺樣子收錢,哪有什么難的?」指派任務的上層有些不耐煩,他在蒼凌對面不斷用食指敲著餐館的桌面。 「但,這戶人家是窮苦到繳不出來的吧?否則哪敢欠組織保費?」蒼凌索性把關鍵的問題直接拋出來。 「啊啊?窮苦?窮苦就能當藉口嗎?沒錢不會籌錢嗎?是偷是搶還是干其他勾當都好,我們就是要那戶人全部他媽的籌出錢來,懂?」福態畢露的上層用餐桌捻熄香菸,并隨手將之扔開。 「……懂了。」難道能說不懂嗎?蒼凌只能點頭。 「如果你干得順手,以后乾脆就專門派你干這些吧?唯一的風險,就是要小心正義感氾濫的俠客攪局,不過現在幾乎遇不到這種人,敢妨礙組織的傢伙,早就快要絕跡啦。」 那些全部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蒼凌根本不想去脅迫百姓。 蒼凌寧可冒險去解決山賊或強盜。 不過,他在此仍是對上層答了:「是。」 但是,蒼凌卻不知道他這回的委託并不如預期那么簡單。 這次的委託,甚至會成為改變蒼凌命運的引子。 * 收錢。 蒼凌終于來到了那戶人家的門前。 ……如果敲門,會不會讓對方落跑? 當他在思考要不要直接踢開大門時,他忽覺有人「飄」到了他身后。 很不錯的輕功,來者并非泛泛之輩。在蒼凌要說些什么時,他身后的那人先開口了,「這戶是窮苦人家,他們終日以撿破爛維生,一家四口全都有一餐沒一餐的,即使如此、儘管如此,你們還是要向他們收取保費?」 從后方傳來的竟是一道清澈的女音。 「這是地頭規矩,沒有轉圜馀地,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蒼凌轉過身去,望向那名少女,「你是?」 對方是名嬌小少女,她身穿黑白相間的連帽外套和褐色短褲,皮膚很白皙,完全不像有練過武的模樣。這讓蒼凌聯想到使用妖法的各路門派,可是實際上這少女腰間卻有佩薄劍——難道那柄薄劍是裝飾用的? 順帶一提,蒼凌其實很不擅長判斷女性的年齡,所以他無法確定少女的年紀,而他也對此沒興趣,于是索性就不思考這個了。 「我?我只是路過的。」身穿黑袍的嬌小少女滿不在乎的吐出謊言,她的瞳孔閃動著危險的光芒,好似隨時會對蒼凌出手。 「是嗎?」路過的哪可能會知道這戶人家有多窮苦,蒼凌微微皺眉,「那還請你不要管我們這地方的規矩。」 「這可不行。」少女的語氣堅定。 「你想怎樣?」蒼凌有些不耐煩。 「放過他們。」少女飛快的回話。 「……」蒼凌也不想壓榨百姓,可是總不能空手而回吧?他思考片刻后,心想果然還是不能退讓,「不然你要幫他們繳嗎?」 「不,」少女的口氣理所當然,「你別做這種事了。」 豈有此理?蒼凌總不能因為一個少女就放棄任務。別鬧。 他也知道這是骯臟的活,可是他就是先有決心能做到此事才接受委託的,所以他更不能就此摸摸鼻子打退堂鼓。 「沒得談,不然我換個說法好了,」蒼凌乾脆假裝威脅少女,「如果你珍惜自己的生命,就別隨便插手組織的事情。」 「你是說真的嗎?」 忽然間,蒼凌只覺眼前一花,隨后就是一聲還劍入鞘的聲音,回神后,蒼凌這才知道是少女猛然出劍了,而且還是迅疾無比的快劍! 非常驚險。蒼凌感到喉頭有些涼意。 要不是蒼凌透過本能閃身,只怕他的咽喉已被一劍洞穿。 「居然能憑著反射動作避開這劍,你不錯嘛,」少女這時已把套在頭上的連帽甩下,她左手撥了撥淺褐色的及肩短發,「我是米可,你是誰?」 米可的發色和蒼凌竟是相同的。不過其實這也沒什么,是以蒼凌不以為意。 倒是米可的姓氏使蒼凌內心閃過一絲懷疑。 「……我是蒼凌。」他瞥了瞥週遭,不知何時起,巷內已不見什么人跡。 原來是這條巷內的路人和小販得知他是組織中人以后,全都紛紛避走不迭,誰也不敢接近或招惹蒼凌。由此足見組織的惡名之大。 「沒聽過的名字。不過,你的身手想必不錯,為何還做這種事?」米可似乎是打從心底發出的疑問,她是真的不知道蒼凌為何要替組織做這種事。 「就說是上面派給我的任務。」蒼凌重新審視了一次米可。 還是看不出米可像是苦練過武功的樣子。至少從她白皙的皮膚來看,米可肯定沒練過什么外功,再不然就是米可的功力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連容貌、膚質都能透過功力維持。 「見識過我的劍,你還是執意要做嗎?」米可左手搭在腰間的劍柄上。看她的架勢,也不像發劍該有的動作,除非她已練至能隨時隨地隨心發劍的程度。 「大概吧。」蒼凌當下認定不該小看米可,他雙手悄悄一抖,已是隨時能以銀色匕首出招。儘管他不愿濫殺,但他更不愿被殺。 「那就沒辦法了,」米可嘆道:「你這種人,果然還是去死才對亂世有益。」 聽見米可的這句話,又令蒼凌內心一震。 「你好像很有正義感嘛,」蒼凌故作冷靜地開口,「不過用殺人當作解決手段,你就覺得正當了嗎?」 「什么是正義我不懂,也不想懂,但不順眼的事情我就會阻止,」米可微笑,「我只殺讓我看不下去的人,有些人連押去白道判刑的資格都沒有。」 「你的作風,在這個時代很容易吃虧的。」 「用不著你擔心。」米可不屑的哼了一聲。 此時,米可再度拔劍,不過她并沒有出劍,僅是將那柄薄劍自黑色劍鞘中拔出,蒼凌瞇細雙眼,望著那柄劍身閃出的奪目青光。青色的劍芒異常強烈。 方才蒼凌覺得眼前一花,就是因為那柄薄劍在出劍時,竟閃出了出乎意料的刺目鋒芒。如今這么注視著那柄劍,蒼凌感到彷彿連視網膜都已被銳意所侵。 只怕那不只是把好劍,還是把名劍。 而蒼凌認得出那柄劍的來歷。 可是蒼凌還不確定一件事情,所以他要親自試探出那件事。 米可的薄劍已完全拔出,蒼凌也在這時動作了,他低身掠向米可,同時右手已抓上銀色匕首,銀匕飛快的斜斬米可足部,不過米可的反應也不慢,見蒼凌出手,她也已是早有防備。 米可輕輕點地,雙足便騰空上收、避開蒼凌的銀匕,同時又以騰空的雙足一連踢出四腳!若沒有一定的輕功底子,是無法做到這個地步的。面對這四腳,蒼凌左手腕部一轉,當場如變魔術般自掌中射出三把銀匕,銀匕化為飛刀,直釘米可踢來的雙足! 這一手真讓米可吃驚了,她還沒弄清楚蒼凌的手法,立刻就將踢出的雙足劃圈撤回,以求避開飛刀,結果四把飛刀還真的沒有射中米可的雙足。 是蒼凌本就無意射穿米可的腿部,他僅是要嚇嚇米可,迫她收招罷了。 米可收腿后,也察覺到這點,她不知道為何蒼凌不傷她,以為是被看不起,因此她冷哼一聲,同時靛青色的奪目劍光大盛,她終于出劍! 「叮」地一聲,蒼凌的銀匕和那柄怪異的劍交手一招后,馬上向后縱開,并順勢一腳掃出擺放在住家門前的竹掃把,竹掃把就這樣砸向米可,然后被一劍斬斷。 攻勢二度被阻斷,米可內心不禁有些詫異,但更多的卻是怒意。她吐出一小口氣,身上的氛圍一變,米可瞳孔中射出銳利的鋒芒,蒼凌心知不能這樣下去,這樣下去只怕連蒼凌自己也要動真格了,是以—— 「慢著!」稍微取開距離的蒼凌緊急喊停。 「怎么?」米可的殺氣不減,劍斜指地面,月華般的劍光閃得蒼凌眼花。 「別激動,」蒼凌速道:「你那柄薄劍,是月光劍沒錯吧?」 「……你認得出來?」持劍的米可忽然一愣。 蒼凌見狀,即刻接續:「你是十年前江湖浩劫的受害者,當時你們的世族在江湖上以『快』字訣稱名,卻在浩劫中慘遭滅門,匪夷所思的是,兇手僅有一人,是號稱零極先生的殺手。」 事實上,在浩劫突發的那個夜晚,號稱零極先生的殺手單槍匹馬,竟在一夜間共滅盡兩個武林名門、一個江湖宗家、四個妖法教派。零極先生的武藝高深莫測、擋者披靡,手段更是狠戾殘虐,而這號人物也因此在江湖浩劫中一舉成名。 蒼凌說出這些,完全超乎了米可的預料。 「……為什么你會知道?」米可震驚得劍尖都在輕顫。 「因為我也是,」蒼凌低聲說,「我也是那場浩劫中的受害者,而加害人也是零極先生,所以事后我把能調查的通通調查了一次,才會知道這些。」 尤其是關于零極先生的事情,蒼凌幾乎把零極先生的資料都記了起來,因此連同零極先生在那場浩劫殺害了哪些對象,他都是一清二楚。 不過,零極先生在那場浩劫中為什么沒有斬草除根,把米可一同收拾呢?同樣的,零極先生真的是忽略了那時候屏住氣的蒼凌嗎?如果是那樣,零極先生也未免太不小心。 「你到底是什么人?」米可又問了一次。 「秋哀大師的徒弟。你也是吧?」蒼凌直言:「不用隱瞞,與你交手時,你身上隱約散發著一股真氣,那是和秋哀大師相同的護身內功。而你之前把江湖稱作亂世,這也是秋哀大師愛用的詞語。」 「……那,」米可想起蒼凌的所作所為,立刻舉劍指向蒼凌,「那你怎么會加入那個無名組織,你不知道你是在助紂為虐嗎!」 「好問題。」蒼凌沒有隱瞞的意思,再次確認無人監聽后,便把他潛伏進入組織,以求接近零極先生的計劃告訴米可。 「不好意思,我不認同你的做法。」換來的卻是米可這句話。 「什么?」蒼凌還以為他聽錯了。 「你的做法太糟了,」米可還劍入鞘,「我的目標也是零極先生,但我選擇的是走自己的道路,打算正大光明的與他為敵。可是你呢?想在組織中潛伏,以便伺機接近零極先生?真是拐彎抹腳,想想就覺得頭疼。」 「你的做法才糟,你那不過是愚勇,」蒼凌搖頭,「你以為和零極先生正面為敵很容易嗎?和零極先生正面為敵,就意味著和組織作對,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知道,不過這就是我的做法,」米可冷笑,「零極先生是無名組織的第一流殺手,這代表什么?這代表只要我能被組織認定為棘手的威脅,組織就會派出越來越強的殺手對付我,如此一來,我遲早能和零極先生決一死戰。」 在蒼凌眼中,米可那種充滿殺伐的道路,想想就覺得不妥,太莽撞了。一點也不可取。 在米可眼中,蒼凌那種伺機而動的做法,想想就覺得頭痛,太麻煩了。一點也不直接。 「——不錯呢,那就來比呀,看是誰先得手。」她說。 「——沒問題,我會搶在你動手之前殺死他。」他說。 這是追逐仇恨的他與她的故事。 * 最后,蒼凌仍沒有向那戶人家收到保費。 米可告訴他:鄰村的山間,有專門打劫過客的四名強盜,那四名強盜據說逢人就搶、沒錢就殺,殺完人據說還會飽食其rou,行徑教人發指且毫不節制,號稱「食人四魔」。 食人四魔不久前才受白道通緝,卻因那四人皆有詭異的武功且深譜山形,因此至今赴山拿人的數名白道捕頭都一去不返,只怕已是兇多吉少。 「要錢,就去搶那四個混帳的不義之財。」米可在離開前如此說道。 「好吧。」蒼凌暗自盤算交錢的時間后,總算打消直接收錢的念頭。 于是,蒼凌和米可各自踏往不同方向的道路,就此別過。 不需要道別,因為他與她選擇的道路徹底相反,很難「再見」,所以便不必說再見。 習有詭祕武功的食人四魔嗎?那四個殘暴的怪人肯定有不少財物吧。 蒼凌瞥向深綠色的鄰鎮山區,他若有所思的闊步而行。 ——對付食人四魔,就不用手下留情了。 -tobe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