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咒
縱然是私人酒會,珂容遠仍頗為正式地上臺說了幾句話。 他一貫是調動氣氛的好手,幾句下來說得臺下多愁善感的阿姨眼里都泛起淚光。音響上方的投影適時亮起,畫面是他和楚佳慧兩人的合照,從相識到步入婚姻,一張張放映出來。許多是珂悅也從未見過的。 年輕時的珂容遠意氣風發(fā),面容比現(xiàn)在要柔和些,明亮的眼眸大方地對著鏡頭,絲毫不露怯,唇角微微彎著,笑容頗有幾分當代釣系愛豆的意味。楚佳慧則是非常標準的大美女,一頭烏黑順滑的秀發(fā)垂落肩頭,鼻梁高挺,眼睛像小鹿那般清涼,眼角下方有顆美人痣,笑起來的時候格外動人。 這樣一對壁人也躲不開婚姻的折磨。 繁瑣的日常、細微的矛盾,這些在戀愛階段或許是甜蜜的催化劑,可在婚姻里卻變成致命的毒藥。 珂容遠和楚佳慧的爭吵是沉默的、惡毒的,要用一言不發(fā)的憤怒扼殺彼此留存的最后一點愛。 最后一張照片是珂悅婚禮的時候,珂容遠摟著楚佳慧的肩,而楚佳慧的目光卻落在臺上。那天,楚佳慧破天荒地哭了。這么多年,珂悅從未見過她哭。 生氣的時候,委屈的時候,難過的時候,楚佳慧永遠是板著一張臉。 這次酒會的賓客中有幾位媒體人,筆鋒犀利,與珂楚的關系不算好。珂容遠大概是希望借此機會替自己重新立一立人設。吃人嘴軟,想必對方也不好再大肆批判,更何況他們手里還牢牢拿著珂楚定制的紀念珠寶,筆桿子就算再硬,也應不過金剛石。 一切似乎都是好的。除了她始終無法適應這種像小丑一樣當眾演戲的氛圍外,沒有什么值得擔憂的。 珂容遠正打算繼續(xù)往下說,屏幕卻忽然像是出了故障似的,照片快速地重新放映,隨后畫面陷入黑暗。正當所有人以為是投影設備出了故障時,屏幕再次亮了起來。 畫面里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看上去很陌生。她穿著一件破爛的T恤,整個人臟兮兮的。起初,她的臉朝向鏡頭之外,似乎是在征求對方的意見。她伸出手指指了指鏡頭。 “看這里嗎?”她問道。聲音聽上去異常沙啞。 隨后,女人面對鏡頭坐了下來。當她的正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上時,現(xiàn)場有人倒吸了一口氣。 女人的臉看上去異常可怖。潰爛的黑斑從她的額頭蔓延到下巴,原本小巧的鼻子也塌下去一塊,似乎連呼吸都困難。 渾濁的眼球凸出來,直勾勾地盯著鏡頭。 珂容遠臉色一變,走下臺對著幾個保鏢說了些什么。保鏢們立即朝放映室跑去。他隨后走到楚佳慧身邊,想要去拉她的手,楚佳慧卻躲開了,她的臉色從未像現(xiàn)在這么慘白。 珂悅想過去問問是什么情況,卻被接下來的話定在了原地。 鏡頭外的人問了一句:“說吧,你跟珂容遠是什么時候認識的?” 女人摸摸自己的臉,皺眉想了想。“具體記不清了,反正是二十幾年前吧,我還在大浴場做的時候,他是我的客人。” “往下說。” 女人賴皮地笑笑,露出幾個還未脫落的黃牙。“這話我都說過好幾遍了,還說啊?” “對著鏡頭說。” 女人看著鏡頭外的人,那人似乎做出了什么威脅的動作。她露出一點膽怯的神色。“那個時候他生意剛有點起色,跟老婆關系不好,聽說是老婆生不出孩子,老是來浴場包我的夜。” 周圍的人已經(jīng)開始竊竊私語,珂悅卻仿佛聽不到。她愣愣地盯著屏幕,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比別的客人出手闊綽,人也溫柔。有一陣他天天來,做完我們就開始聊天。” 女人說到這兒,露出一抹神往的微笑,“有一次他剛跟老婆吵完架,氣沖沖地把我壓在床上,沒帶套。做完,我問他萬一我懷孕了咋辦。他說要是懷孕了,他就跟她老婆離婚然后娶我。” 女人嘿嘿一笑。“我可沒那么笨,他這種老板怎么可能娶我呢。不過是心情好偏偏我而已。我就告訴他我已經(jīng)懷孕了,叁個月,打算過兩天去打掉。” “然后呢?”鏡頭外的人問。 “給我抽一根,”女人看著鏡頭外,伸手要煙。 手收回來的時候,指間夾了一根點燃的煙。她猛吸一口,不滿足地說:“這東西到底不行。” 她嘆了口氣,重新面對屏幕。 ”然后嘛,你也知道。他跟我談好條件,說這個孩子生下來他要了。反正我也養(yǎng)不起,就答應他了。”女人伸出叁根手指得意地說,“叁萬塊啊,他給了我叁萬塊錢。哪里賣孩子能賣出叁萬塊?我當然愿意了。” “那孩子是個女孩嗎?” “是啊。”女人點頭。“跟你一樣。” “不該說的別說。” 鏡頭外的人聽上去很生氣。 女人聳聳肩。 “后來呢。” “還說什么啊?” 女人不耐煩地說,“他帶走孩子之后再也沒來找過我,我拿著叁外塊錢本來打算做生意,但生意嘛,不好做。我另外找了個男人,染了毒,就變成這樣了。”她指了指自己,湊近鏡頭,露出一個悚然的笑。 “那個孩子還在珂家嗎?” “應該在吧。”女人打了個呵欠。“她可算是野雞飛上枝頭變鳳凰了,珂氏的千金小姐。”隨即,她惡意地對鏡頭外的人笑著。“你就沒那么好運氣,野雞還是野雞。” 鏡頭倏地關閉了。 現(xiàn)場陷入沉寂,每個賓客似乎都在努力消化剛才看到的東西。可他們的視線卻不約而同地看向了珂悅。 飛上枝頭的野雞珂氏千金,說的不就是她嗎。 珂悅的大腦一片空白,眼前所有人看上去似乎都是幻影。周圍的空氣格外稀薄,她拼命地喘,卻得不到氧氣。 “她在說什么?我好像聽不懂。”她茫然地看向霍耀庭,試圖從他那里得到答案。可是男人的臉看上去似乎很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卻還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轉頭看向周圍,發(fā)現(xiàn)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模糊的,像一團團鬼影。 她忽然覺得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