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
因果走出校門便被一直站在校門口的忠難拽上了手腕。 他把因果從臉開始往下摸了個透,以確認她是否存在新的傷痕,摸著臉像摸面皮,把她卷成一個餅,摸到鎖骨時她就受不了了把他推開,他固執地抓上她的手,在她并沒有想掙扎卻碎著幾句“松手”之中一路拉著她走過被踏上無數個他們的腳印的道路,綠燈晃晃,從未阻下。 她好像總能從忠難握著她手的力度中分辨出來他的情緒,此刻快要將指甲陷進她的手心里,緊得快要把她的手指捏變形。 走到門口,鑰匙轉動的聲音咔噠咔噠的,打開門一股冷氣,不開燈的時候像停尸房。忠難意圖把她拉進門來,她卻突然抓上了門框,他聽她指甲劃過鐵門框響起猶如粉筆尖頭磨過黑板擦的聲音,頓然停步回首,她縮在門外瞪著他,一條手臂伸出來被他裹在手心里,是他們之間最后的聯系。 “你又要把我鎖起來?”她直言不諱。 他沒有任何回答,踱步上來掰她的手指,因果尖銳的叫聲還未出口就被他一把捂上了嘴,她一口咬下他的無名指他也不松手,而他只是用一雙無可奈何的垂目久久凝視著她。 因果見過太多次他這樣的表情,她狼狽的樣子被他總是用這樣一副表情沉進去,深不見底,好像她在他眼里溺死一萬次。 被他直接拖進了家里關上門、他松開手的剎那她便又開始大叫,如同母親對她那樣歇斯底里地大叫,海豚、鳥、玻璃碎?只是兩種固態的東西摩擦產生的扭曲聲響。 可忠難面對她突發性的精神崩潰竟已經習以為常,更殘忍地用看著什么破掉的東西的眼神看著她,她脆弱的手打在他身上根本沒有任何力氣,嘶啞的聲音訴著自己被吞下去現在蠕動在腸子里的話語:“你把我媽還給我……你為什么不直接殺了他們……你去死——你殺了我、然后自己去死,膽小鬼、騙子、啊——!” 她驚叫一聲雙腳無法著地,整一個下半身被他錮在臂中直直抱起,“哐”地一聲背后砸上了門。他終于不再垂目,而是要仰視著她,但這是他非要把她置于高處,而不是自己下跪,所以他眼中不帶怯懦與自卑,而是平靜,但平靜往往作為一種暴風雨前的預兆。 “要我弄死他們,又不讓我殺了你母親?”他湊近了因果混亂的臉,她往后靠,卻只能感覺到貓眼抵在她的脊骨,“殺了你母親就會坐牢,弄死那些畜生就不會坐牢了?” 因果被他久違的怒火嚇得聳起了肩,眼珠往下瞟,頓時一陣恐高感襲來,于是轉回目光被迫與之對視,她抓著他抱在她雙腿上的手臂,害怕摔下去把腦袋給摔壞。 “你不會想把我送進監獄里再回到白阿姨身邊吧?”忠難瞳孔發顫地問。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他越發無法平靜下來的雙眸,一下沒控制住地推上他,下一秒又害怕跌落只能猛地摟上他的頸,“你在亂說什么啊!” 他忽地又湊近,近乎要貼到唇上,但就隔了張紙的距離,雪松味撲面而來,他又洗過澡了,安神香似的穩了穩她突發崩潰的情緒,但還是因為吊在橋上搖搖晃晃地繃緊了神經。 他似乎開口要說些什么,連第一個音的熱氣都撲在了她臉上,卻聽門外哐當一聲巨響,他們都愣了一瞬,相對無言,只聽門外敞亮的聲音喊著“有沒有人啊”,可似乎不是對著他們,而是對門。 聽著不像來討債的,因為聲音略顯年輕,不像地痞流氓不過終會成為地痞流氓。 因果還在聽著他們的聲音辨認,突然貼在門上的身子就被轉移到了鞋柜上,她抬眸見忠難閉著一只眼,把另一只眼與貓眼相貼合,一手伏在門上,一手在口袋里摸索著什么。 “是這兒?你確定嗎?” “我咋曉得,他男朋友跟她一道回家,我聲兒都不敢出啊。” “我聽說她男朋友住挺近的,被她男朋友發現了咋整?” “他一個還能打過我們兩個啊?那神經病女的瘦成那副鬼樣連一個都不能算。” 因果好像能從聲音中辨別出其中有一個人的聲音是今天被她用圖釘刺了手的男生,但另一個很陌生。她想著從鞋柜上跳下去,但往下一望腳空空地懸著,她又膽怯地縮了回去。抬頭見忠難沒了影,她忙轉過頭去尋他,入目是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被他握在布滿河流青筋的手里,她瞪大了眼睛壓低聲音說:“...你要干嘛?” 忠難瞥了她一眼,冷笑一聲:“你也會問出這種白癡問題。” 因果伸手就擋住了他要走向門把手的身前,細桿似的手臂卻把他一整個高聳的身體都攔了下來。 “你瘋了啊?你真要坐牢啊?” “你不希望我坐牢嗎?”他側過臉來,風平浪靜,聲音輕卻重得沉,頗有一種循序漸進的嘲諷之意,“你不要我直接殺了他們嗎?我都依你還不行嗎?” 無理取鬧的家伙。 因果看向他手里那把擦得锃亮,能倒映出她無措的臉的菜刀,刀身很寬,看起來很笨重,不似她之前拿的那把刀輕盈。 她對上他那風平浪靜的眼睛,好像只要她說“那你去吧、你去殺了他們”他就會毅然決然地摁下門把手,開門,舉起那把笨重的菜刀,把他們兩個人剝成四個人。 “不行...”她輕聲地,聲音彈過鋼琴的黑鍵,她的眼珠也是鋼琴,她崎嶇不堪的指甲啃在齒間,發出咔噠咔噠的樂曲,“因為這種人就進監獄...你誠心要、要看我被活活打死...你說要弄死所有人的...你分明就是騙子。” 忠難看她這副前言不搭后語的樣子,把手里的菜刀放到一邊的桌子上,門外的交談聲仍響著,她陷于自言自語之中,好像被困在了一個矛盾之中。他伸手將因果從鞋柜上抱了起來,因果下意識摟上他的頸,好像回了些意識,但也只是呢喃著“你是騙子”。 他抱著她離那敞亮的交談聲遠去,進了臥室關上門因果才從喃喃中徹底驚醒,突發掙扎起來說“你別綁我”“我例假還沒來完”“明天還要講月考試卷”之類混亂的話,忠難嘆了口氣,把她腦袋摁在自己肩膀上堵上她的嘴,側過臉來靠著她那凍紅的耳說: “想zuoai的人是你自己吧?別以為你發瘋我就聽不出來。” 她安靜得過于迅速,像不曾尖銳。 門外也沒有聲響了。 怎么只剩下心跳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