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因果手上戴著塊與她纖細(xì)手腕并不匹配的表。 忠難給她系上去,扣到最里層,表帶大半截都露在外面,她垂著腦袋問這是用來干什么的,他說:“GPS。” 并不意外,他給因果解開手銬的那一刻,她早就失去了想出門的欲望。里里外外都沒把她當(dāng)人看,連自己也沒把自己當(dāng)人看了,世上沒有可容納她的地方。她時常分不清夢與現(xiàn)實,發(fā)呆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經(jīng)常在zuoai途中驚醒,記不起之前在做什么,也不知道現(xiàn)在幾點幾分,只是對他敞開著腿,無休止地被他進(jìn)入。 忠難給她穿上內(nèi)褲、校服,再給她背上包,她又在發(fā)呆,回過神來他已經(jīng)握著她的手出了門。她像個任人擺布的木偶,踏下一層層臺階。 “要是顯示你一直呆在一個不該一直呆著的地方,我會找來的,”他邊走下臺階邊說,“你要是把表扔了,那我可能再也不會讓你出門了。” 因果走在后面,乖巧地點頭,忠難回頭望去,她又把自己埋進(jìn)了頭發(fā)里。 他的停步導(dǎo)致因果撞上他的手臂,她懵懵地抬頭,忠難俯下來的視線凝在她臉上,她呆愣地注視著他耳上蕩悠著的菱形耳釘,不敢看他的眼睛。 “被欺負(fù)了就告訴我。”他撂下這么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因果把目光移了過去,定在他那雙又假得可笑的溫柔眸子上。 “只有你在欺負(fù)我。”她瞪著他回懟。 看她還有精力懟他,忠難倒是釋然一笑,抓著她的手又開始往下走。 走到那一層被血浸染一片的樓層,腳步微微停滯,因果沒有注意,她的注意力已經(jīng)飄走了,他踩下去,裝作若無其事地路過,拉著因果走向那長久的必經(jīng)之路。 “我把手機(jī)帶上了。” “嗯。” “想做的時候就給我發(fā)微信。” “嗯。” “我想做的時候也記得回我。” “......嗯。” “不愿意?” “你現(xiàn)在還在乎我的意見嗎?” “學(xué)校的話,你不想可以拒絕。” “在家里就可以隨便強(qiáng)jian我嗎?” 他的腳步停在綠燈的盡頭,因果又撞上了他的背脊。 忠難回頭,因果幽怨地看著他,像輕飄飄的鬼魂。 他倒是留一個輕笑,決定以后她每次說這些話都以同一種方式殺過去,“別說那么難聽,那可是我對你的愛。” 好惡心的愛。 因果快吐了。 ... 她走進(jìn)教室的時候,有人又開始竊竊私語,因果充耳不聞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春雀子還沒來,她把書包放在椅子上的時候,余光注意到了春雀子課桌上有什么一片粗糙的木紋之外的東西。抬頭,一下驚愕,她捂著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入目就是最大一行用馬克筆寫的“你梅事吧?”往后是密密麻麻用著各種不同的筆與字跡寫下的“傻逼”“臟東西”“危害社會的婊子”“援交女”等等,不堪入目的臟話填滿了一整張桌子,甚至有用刻刀深深地刻下一個“母狗”,一刀一刀地刺進(jìn)木桌里,有如此深仇大恨。 她正陷入一種無法理解但又太過理解的矛盾之中,突然一團(tuán)紙巾扔到了春雀子的桌上,因果回頭見對角的男生像是把她的課桌當(dāng)成了垃圾桶似的,手呈投籃狀,甚至喊出了“中了”。 她太過理解世上總會有那么多無緣無故的惡意,但無法理解的是所有人都漠視這種惡意,甚至一致成為同盟,毫無交流地達(dá)成這空口協(xié)議。 因果想起忠難說,“你和她要好,你也會被孤立。” 她沒有被孤立過,因為從小到大忠難都在她身邊,沒人敢孤立她。只是上高中以來她就沒什么和他人交流的欲望,顯得比較孤僻,但不至于被孤立。 因果站在那兒,凝視著那一團(tuán)紙巾。 她坐在第一排,背脊會爬上所有人的凝視,她看不到,但她好像能夠感覺得到。 只要她伸出手去撿那團(tuán)紙巾,她就是正式宣戰(zhàn)了,前些個不過是預(yù)演、觀察,如果此刻她再做出破壞平衡的行為,她將立刻被踢出這心照不宣的法庭。 背后忽然響起一聲“小因?”她回過神來,轉(zhuǎn)頭,春雀子那時刻都要掉下淚來的淚痣,映在因果的眼中,像一滴墨,把大變?yōu)槿K樕系挠偾嗤嗜ィ雌饋戆踩粺o恙,但她一直捏著自己的手臂,欲蓋彌彰地仿佛在說這里有新的烙印。 “你終于來上學(xué)了,之前還沒好好謝謝你...” 因果一下打斷她猶猶豫豫的話:“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沒有熟到可以叫小名的程度。” 她扼住了欲奔流出來的字句,呆愣地看著因果。 因果嘆了一口氣,伸手把春雀子課桌上那團(tuán)紙巾攥在手里,繞過她難看臉色的旁,把紙巾扔進(jìn)了前面的垃圾桶里,轉(zhuǎn)過頭去的時候并沒有那么多人在看她,但那個扔紙巾的罪魁禍?zhǔn)讌s是牢牢地盯緊了她。 春雀子低著頭,快要把頭低到地底,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看著習(xí)以為常的課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果回到座位上時,她還是存有一絲念想地同因果說:“那...因果,我之前整理的筆記你要嗎...?” 因果本想著也好,正準(zhǔn)備說出口,突然一聲尖叫從身邊傳來,她下意識轉(zhuǎn)頭,視野中撲過一只仿佛映著一雙眼睛在翅膀上的飛蛾,因果一怕火,二怕蟲子,看到飛蛾那漂亮鮮艷的翅膀之中惡心的昆蟲身子,當(dāng)即扶著桌面把身體往后縮,視線移到春雀子手上,更是緊縮雙目——一只蟑螂爬在她的手背上,往抽屜里看去,甚至還躺著一只死老鼠的尸體。 正巧此時班主任進(jìn)門,因果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的天哪,這個地方好像沒有活人存在。 都是死人,都是死人,都是死人。 “老師,你根本看不見的嗎?” 你也是死人。 班主任走過來看到春雀子一課桌的臟話與被她甩到地上的蟑螂與抽屜里的死老鼠,一下抬頭,所有人都順勢低下頭,她好像有多么大義凜然地指著課桌質(zhì)問所有人:“誰干的?” 死人是不會回答的。 這里像一座貼著“博學(xué)慎思,明辨篤行”的墓地。 這里是把人當(dāng)場推入火中的火葬場。 阿難,你為什么要放我出門? 這里里外外都是死人,世界是一個墳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