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其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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葭月初一夜,鐘陵降雪。 麗麂以為天明,推窗一看,大地一片銀素,高天墨黑,鵝毛雪片霏霏下。再視銅漏,才平旦初耳。重歸衾內,想著明后朝若無事,阿耶當要做白雪琴會了。 因著夜眠中斷,她睡過了頭,后來是被叮叮當當的斧鑿聲吵醒的。 當年遷都倉促,來不及筑臺殿,鐘陵宮為原刺史宅臨改,房院淺窄迫隘。從麗麂的寢閣,推窗可見前殿。數名工匠乘風雪立于其上,正在拆卸鴟吻。這種情況通常意味著北朝來聘。 自從先帝時失淮南,商天子便向北朝臣服,去帝號,自稱國王。 麗麂的阿耶商靈寶王,精于典籍,御宇之后,創立了一門新學問:稱臣學。并總結出一套禮儀制度。比如,每當有北使來,便卸去前殿之上象征帝王家的鴟吻;接見北使時,不著黃色御服,而著紫色大臣之服……及至北朝滅南越,索性把國號“商”也去了,自稱南主,將諸王降為郡公。 北朝齊天子是軍漢出身,雄武不失寬厚,雖有圖南之心,并無甚彎彎繞的花花腸子。這些自謙自抑的舉動,完全出自靈寶王自己的心裁。北使回去當謔談講給齊天子聽,彼笑得噴酒。 麗麂幼時,即覺得阿耶的做法不倫不類,漸漸長大,開始替他暗暗地難堪。這就像一個人跪拜時,自以為屁股撅得越高,越虔誠,而對方看到他高高撅起的屁股,并不會感佩于心,或者油然生憐,只會當他可笑、愚昧、無恥。 每回北朝通聘,鐘陵宮都大緊張。靈寶王尤張皇,常至夜不能寐,茶飯不思,鬼剃頭。 今番北使來,又有何公干呢? 麗麂盥洗過,前往中宮的瑤光院,藉晨省之名探聽。 前文有提及,鐘陵宮房院迫小。中宮孔后的瑤光院與馮貴嬪的柔淑院都如鳥籠,且僅隔一道墻。前些時某日,靈寶王臨幸貴嬪,調情之聲達于中宮之聽。孔后恚妒,抄起一管鐵笛怒吹,鐵騎刀戈之聲雄赳赳過墻,驚破了彼院的你儂我儂。靈寶情知惹惱了發妻,天天賴在她處賠小心。 這一日,靈寶王果然在瑤光院,披貂褂,持金罌,立于廊下飼寒雀。一見麗麂便笑道:“小麂兒來得正好,去問你家后嬢嬢,咱們中午圍爐炙rou好否?” 看來孔后仍懶怠同他講話。 麗麂答應著,問:“阿耶,怎么又拆鴟吻?” 靈寶王苦臉道:“瘟神又要來呀。” “瘟神所來何為?” 靈寶王卻一擺手,“凈問些教人頭大的問題。管他所來何為,咱們日子總是要過的。廚下有鹿有狍有麂子,你說炙什么rou好?炙麂子rou的話,你介意否?” 麗麂道“無妨”。 乃于瑤光院溫室殿設織金青錦帳,設爐案杯盤之屬,空間僅可容靈寶王、孔后和麗麂三人。孔后性最妒,諸庶子女中,只對嬰幼時喪母的麗麂還算慈靄。在麗麂的勸和下,她終于肯飲靈寶王敬的酒,也同意拿出她親手漬的鹽梅來佐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