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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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開口道:「每日申時三刻之后,大理寺卿張屏的轎子必定從興兆街上經過,你等與其在這里向柳丞相喊冤,還不如趕緊起來趕去興兆街,去攔張屏的官轎。」 那男子顫巍巍地抬起頭,柳桐倚微側過身,躬身道:「王爺。」我急忙道:「柳相不必多禮,本王剛好路過這里,一時好奇,過來看看。」 我走到柳桐倚身側站著,柳桐倚向那人道:「王爺之言,乃是實情,你與其將狀紙交給本相,不如前往大理寺,你所言的冤情,本相已大略知道,待大理寺受理后,本相定會多留意此案,督促刑部與大理寺詳細審理。」 那男子的目光猛地又凄厲了幾分,厲聲道:「難道柳丞相竟對這等冤情視而不見!打算將小民等人敷衍過去,眼睜睜看著皇上的子民在朗朗乾坤下受狗官逼迫,任憑污穢官吏草菅人命!」 我道:「讓你去大理寺,并不是敷衍,需知朝廷之中,要按規矩辦事。柳丞相替皇上分憂天下事務,雖然刑部和大理寺歸他管,但只是督管,一般并不親自查案。倘若柳丞相現在收了你的狀子,這張狀子就要明日上朝之后方能轉給刑部,再由刑部交由大理寺審理,這其中要轉經數個官員之手,說不定還要加寫兩三份文書,蓋幾個官印,最快也要拖到后天或大后天,你的冤案才能在大理寺歸檔候審,你說你的老父現在還在大牢里命懸一線,多拖一天就險一分。不如趁現在申時未到,趕緊去興兆街攔住張大人,他收下狀子,柳丞相再向刑部和大理石說一句關照此案的話,最遲明天下午,大理寺就會開始調查審理這件冤案。」 那男子怔怔地看著本王和柳桐倚,片刻后又開始猛叩頭,「多謝指點,大恩大德,小民永世難忘。」 他又微微抬起頭,目光感激地看著本王,「小民聽柳相爺稱呼這位貴人為王爺,不知是哪位王爺?」 不抓緊時間趕緊去攔張屏的轎子,在這里打聽本王的封銜作甚? 柳桐倚道:「這位是懷王殿下。」 那男子又怔怔看著本王,目光閃爍,再猛叩頭道:「多謝懷王殿下,多謝懷王殿下。」 他后面的兩個男女也跟著磕頭。 頭磕完了,他卻還不趕緊走,又向前爬了兩步,舉起那卷血書,「小民即刻便去興兆街,但還請相爺先看看小民的狀子,懇求相爺一定要幫小民申冤!」 柳桐倚頷首道:「好。」走上前去。 我忽然覺得有些蹊蹺,申冤告狀的本王見識過不少,按理說這個案子冤情挺大,這幾個申冤的人哭得是挺慘烈,卻未免顯得太沉得住氣了,沒有立刻奔向興兆街,只在這里磨磨蹭蹭,也不怕耽誤了時辰攔不到張屏。 難道是覺得柳丞相和本王已經知道了這件案子,所以覺得有把握翻案了? 柳桐倚已經彎下腰,去接那血書,那人仍低頭跪著,「柳丞相,小民一直以為,你是個清廉之相,和當年的柳大人一樣,是個好官。」 他舉著血書的一隻手忽然動了動。 我驚覺不對,想也沒想地撲上前,一把抓住柳桐倚,疾聲道:「然思,退后!」 電光火石之間,只見一抹寒光指向柳桐倚左胸直刺而來,我只來得及伸臂將他護住,一點涼意瞬間刺破衣料,扎進了我右臂。 周圍頓時大亂,我也沒覺得什么,柳桐倚被我緊緊護住,但不知道有沒有傷到,我一疊聲地問:「然思,你傷著了沒有?哪里疼么?」 柳桐倚沒回我的話,他的手扶住了我的右臂,「王爺的手臂受傷了,快來人包扎,速請大夫!」 一旁喧鬧的很,我接著抓著他道:「然思,你到底傷著了沒有?」 我懷中的那片藍色動了動,輕嘆了一聲道:「王爺,臣沒事。」 柳桐倚這一動,外加答了這句話,我慢慢地緩過勁了。 緩過來之后,就發覺不妥了,本王和柳桐倚這么緊挨著,剛才我護他護得緊了些,他現在一隻手又托扶著我的右臂,就好像我和他在大街當中眾目睽睽下抱著一樣。 醒悟到這一點時,我居然先齷齪地浮起一絲酥麻的喜意,方才松手向后退開。 我懷王府的下人就是比旁人家的識時務有眼色,這時方才過來左右扶住本王,柳桐倚也放開扶住我右臂的手,我仔細地看他,他神色雖然平靜,卻有那么些關切在里面。 咳,剛才情急之下,本王不由自主,脫口喊了幾聲然思,不知道他聽了后心里會怎么想。 那三個喊冤人已經被眾侍從們五花大綁,掀翻在地,為首的男子一邊掙扎一邊高喊:「柳桐倚,你居然和懷王這個jian王狼狽為jian,白姓了柳,白白侮辱了你家的好名聲!」 笑話!我瞧了瞧他道:「本王并非天天走這條道,今天是無意中路過,難道你竟然能算到這一步,提前預備下刀子等?」 刺客兄再掙扎,卻不出聲了。 我道:「不用再裝了,你受誰指使,為什么要來行刺柳丞相,刑部大堂上,自然有人等著你說。」向侍衛抬抬左手,「拖下去吧。」 扶著我的,我那有眼色的家僕之一立刻道:「王爺真的太英明了,這種小角色怎么可能在王爺眼前作怪。」 我謙虛地笑道:「在柳相面前,怎么能這樣奉承本王,讓柳相看了笑話。」 柳桐倚輕嘆道:「王爺還是趕緊回府讓大夫療傷,莫在這里和臣開玩笑了。今天之事,是臣一時不察,連累……」 我打斷他道:「柳相,你要真的想謝我,現在就別說這種話了。」 我從來沒敢奢想過這輩子能有機會把柳桐倚抱在懷里,今天居然意外地抱著了,我覺得再被扎個三四刀也值。 柳桐倚望著我,我回望向他清澈的雙眼,一時之間,心里的感觸很難描述。我笑了笑道:「不過,方才柳相大概受了驚,也有些傻了,匕首還扎在本王的rou里,你就喊人包扎,這可不好包扎。」 柳桐倚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臣這就是所謂陣腳大亂,不但傻了,還傻透徹了。」 我的家僕們已經有幾個前去請太醫了,剩下這幾個一直扶著我的便隨著我一道往轎子那邊走,柳桐倚和我一道走著,到了轎前,我道:「柳相先回府休息去吧,本王不礙事的,那匕首短,只扎了rou,你看下臂跟手都還能動,到家讓大夫拔了,上上藥包扎包扎,估計不用十天就能全好了,皮rou小傷而已。」 柳桐倚望著我滲透血的衣袖,皺起眉,「王爺此時的話才叫做客氣,不管怎樣,我…臣一定要隨王爺一道去懷王府。不能耽誤,請趕緊上轎。」 我正要頷首說好,隨侍的人掀開轎簾,柳桐倚的目光落向了轎中。 我眼睜睜看著柳桐倚神色不變地垂下眼簾,「柳相……本王……」 柳桐倚抬了抬衣袖,「不過,王爺療傷時,外人不便在場打擾,臣還是先遵命告退,王爺快快回府罷。」 我只得僵硬地點頭,「那么,本王就先行一步了,柳相也先回去好好安歇吧。」 清風將轎簾掀起了一道縫隙,本王從縫隙處望見柳桐倚的官轎沿著另一條路遠遠地去了。 這的確是本王頭一次從樓子里往王府中帶人,本王在清風里覺得很辛酸。 回到王府后不久,太醫就來了。 而且,有很要命的人跟著太醫一道來了。 我沒料到他會來,而且來的無聲無息,我剛喘過氣,半躺在內花廳的軟榻上就著楚尋的手喝茶潤潤喉嚨,胳膊疼得鑽心,突然此時眼角里瞄見門口侍候的人嗖地撲通通全跪下,一道明黃出現在門檻外,我下意思地一個激靈,從榻上滾下,就勢跪倒,險些撞翻楚尋手中的茶水,閃著老腰。 「臣,叩見皇上。」 明黃邁進門檻,「皇叔,快起身,你傷得這么重,還行什么大禮。」我剛要在叩頭謝恩,一隻手扶在我肩上,我只得費力爬起來,「臣當不起。」 啟赭望著我,眼神很關切,手仍然在我左肩上,「皇叔,不用和朕如此客氣。」目光極自然地掃向一旁,望著仍跪伏在地上的楚尋,「這是……」 我思索著該怎么介紹合適,楚尋已叩頭道:「草民楚尋,叩見萬歲。」 啟赭神色了然道:「哦,也平身吧。」再看了看起身后的楚尋,「暮暮館的楚尋公子,朕聞名已久,今日看來,果然不是尋常人物。」 楚尋躬身:「多謝萬歲夸獎。」 啟赭微笑,卻是看我,「皇叔的人個個都這么出挑。」 我橫豎只拿這張老臉頂著,「皇上過獎了。」 右臂上的匕首插在rou里,疼得一時比一時厲害,我的皇帝堂侄終于體恤了我的虛弱,斂眉向身后道:「許太醫何在?還耽擱什么,快看看皇叔的傷!」 堂侄,分明是你在耽擱,許太醫怎么敢上前,哪能怪他? 許太醫戰戰兢兢答應了一聲,抱著藥箱顫巍巍過來,皇帝堂侄終于把手從本王肩上收回,許太醫手下的小醫官們一擁上來了七八個,本王被按在桌旁的椅上,眼睜睜看著瓶瓶罐罐刀剪布盤之類在桌上一溜排開。 許太醫俯身,瞇眼,觀測我右臂許久,神色凝重地望著那直豎在rou外的半截匕首道:「懷王殿下臂上的匕首,需要拔出來。」 廢話,傻子都知道要拔出來,不拔難道留在rou里春天抽葉夏天開花秋天結出幾斤小匕首? 許太醫這個老傢伙居然還是太醫院之首,我很為皇帝堂侄的龍體康健擔憂。 許太醫的這句話還帶著請求示下的意思。 但不是請本王示下,現在這個廳里,輪不到本王說拔還是不拔。 啟赭坐在上首的座椅內,開御口道:「許卿,那便拔了吧。」 許太醫領了這句圣諭,方才卷起袖口,讓兩個小醫官替自己圍上一件白色的圍嘴兒,拉出預備拔刀的架勢。 許太醫舉起一把銀光閃閃的小剪,又和我打了個招呼:「懷王殿下,臣要開始拔了。」 我無奈,只好說:「請隨便拔。」 許太醫拿著小剪,卻還不下手,「王爺,拔匕首的時候,會比較疼痛,你稍微做些別的分分神能好些,比如和誰說說話。」 啟赭道:「許卿只管拔匕首,朕來和皇叔敘話。」 我忍著疼,還要擠著笑道:「多謝陛下。」 許太醫開始剪開我的衣袖,我接著道:「今天一點小事,驚動皇上,臣實在惶恐。」 啟赭道:「怎么是小事,皇叔受了這么重的傷,是大事,朕理應親自探望。」 匕首邊的衣料已經被干了的血粘住了,粘在皮rou上,剝下來時火燎的疼痛,我道:「皇上言重了,只是一點皮rou傷。」 衣料應該是全剝下來了,許太醫按著匕首邊本王的皮rou,啟赭嘴角含笑道:「是皇叔過謙了,皇叔是本朝棟樑,今日半晌風流后,出得秦樓,攜美回府時,順道勇救柳丞相于匕首下,智勇膽色,無人能及。」 rou里的匕首動了動,我咬著牙,吸著冷氣道:「這是湊巧了。皇上,臣覺得那幾個刺客有來歷,需要嚴審。」 啟赭半閉起雙目,「嗯,此事就交給大理寺去辦吧,張屏辦案,朕一向放心。」又抬眼看我,「柳卿還沒過來探望皇叔?」 我干干道:「柳相應也受了驚,臣請他先回去休息了。」 啟赭道:「哦,柳卿未受傷,朕很欣慰。」又看了看我,「朕聽說皇叔中刀后沒管自己,只一直摟著柳卿問,然思有無受傷。皇叔與朝中的官員們這樣親厚友愛,朝廷如今一片和樂融融,朕更加欣慰。」 本王壓住一個冷戰,臂膀傷口處驀地一空。 許太醫終于把匕首拔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