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5(4)
7點50分,陸淮到達校門口,忽而感到鼻尖一點微涼,她抬頭一看,原來天空下起了雪,低頭又看到自己的衣服上,漂亮的雪花一顆一顆停駐著,下一秒就化掉了。 過了一會兒,陸淮再抬起頭,發現面前已經站著一個身影,是許臨蘊。 比起這個身影,她已經更熟悉這個名字。 許臨蘊神色依然淡淡,全然不像剛才在手機上說話的狀態。他伸出手遞給她一瓶牛奶,陸淮接過發現是溫熱的,她猜測他是在學校門口的便利店買的。 兩人沒說話,并排走著。學校大門關著,陸淮不知道他們要去哪里,只跟著許臨蘊的腳步。 結果許臨蘊帶她走到學校后門附近一處沒有監控的隱蔽圍墻,在旁邊的一棵大樹下停下腳步。 “你想想看看它嗎?”陸淮聽到他這樣問。 陸淮將裝進口袋的牛奶塞得更深,把羽絨服的拉鏈拉開,許臨蘊兩手撐住陸淮的肋下輕巧一提,讓她抱坐在一旁大樹的粗壯枝干,在許臨蘊的指揮下,陸淮扶著樹站起身抬腳踩住更上方的一根,隨即三兩步就坐在了學校的圍墻上。 她看著許臨蘊同樣拉開外套拉鏈,三兩步熟練的動作后,一眨眼也坐在她旁邊,隨即他輕巧地跳了下去,落地站穩后轉身,朝陸淮張開雙手開口:“你跳。” 陸淮聽從著他的聲音,兩只手松松握住他的手往下一跳,許臨蘊的手同時向前一握,穩住她的手臂,兩人都平穩落地了。 按理說這是他們正式第一次打照面,通常不會如此不拘束。 但“按理說”的話,這兩個人也不會這樣見面了。 學校里幾乎沒有光亮,畢竟臨近新年。 兩人順著圍墻往前走,穿過一棟教學樓的狹長通道,冷風呼嘯,他們一起拐彎后停下腳步,雙雙靠在墻上,眼前是黑夜茫茫,都沒有轉過頭看對方。 雪花飛揚,落在許臨蘊的頭發上,他開口:“你有什么想先問我的嗎?” “你是什么時候認出我的?”陸淮更在意這件事。 “你進大學的第一周,我在校園里看到你。” “所以你記得我?” “對。” 安靜了幾秒,她又問:“你為什么會……記得我?” “那個小教室。我們第一次見的時候……”許臨蘊似乎是在思考怎么組織語言,停了好幾秒也沒有頭緒,只好一句話總結完:“在那里的感覺很奇特,我沒有覺得想離開,甚至不想離開。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 陸淮聽他提到了小教室,她向右前方抬頭望去,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黑黢黢的建筑和黑黢黢的夜,和剛才在樹下看到的景色似乎沒有什么不同。 但陸淮知道不一樣,現在他們在圍墻的另一邊,站在這里抬頭望去,能憑著記憶描摹出小教室的小小一角,雖然它隱于黑夜中。 但它一定就在那里,陸淮看著遠處的某一點,像被黑夜蠱惑著開了口:“讓人安心得不想離開吧?” 許臨蘊也抬眼看去。他們翻墻進來,就是為了這遠遠一眼。 許臨蘊的聲音被冬夜的風刮走,但陸淮還是聽清了,是一句未完的開場白:“所以我很好奇……”他沒有說下去。 兩人無聲地站了不知多久,許臨蘊才繼續說:“有一段時間我以為是我變了,后來我離開A城,才發現不是這樣的。” 他說得很模糊,但陸淮聽懂了。他們是非常相似的人,以為隨著年齡增長,自己已經逐漸走出那個狀態,然而走入新的境地和新的人群時,發現并非如此,始終還是原來那個的自己。 她好奇他發現并非如此時,會不會也曾感到挫敗。 許臨蘊轉過頭,看著她被裹在圍巾里的半張臉,只露出的一雙眼睛也正看著他:“本來不想貿然打擾你,但你看上去也認出我了。”他是指講座那天的事。 “我在Z城看見你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記住了你的臉。”他嘴角微微彎起,似乎也覺得這種經歷很奇妙,“明明嚴格來說,在此之前我只見過你一次。” “之后,我就越來越好奇你是什么樣的人。”他終于落回了“好奇”這個字眼。 陸淮彎起眼睛,回了一個禮貌的笑,出口的話卻很真心:“我也是,我也好奇你是什么樣的人。” 陸淮感覺到兩年前在小教室的那個感覺又出現了,但她分辨不出多少是因為許臨蘊,多少是因為小教室本身。 畢竟那種靜謐太吸引人,讓人忍不住想要復刻。 一時間兩人不知道要問對方什么,又變得安靜下來,但都感覺到自己和身邊的人的距離已經變近,這是互相坦率心情之后,自然而然得到的好結果。 身后的墻高而堅實,耳邊的風聲漸漸大了。陸淮于是問身旁的人:“我們怎么出去?” “走出去。”許臨蘊邁開步子,領著她往校門走去。 校門的確關著,但保安室里還亮著昏黃的小燈,躺椅上臥著個披大衣的老人,正閉著眼聽著收音機,被許臨蘊一打擾也沒生氣。 或許是因為快過年的關系,雪夜里又這么黑,他并沒計較兩個人是怎么進去的,猜測只是一對年輕情侶重回高中懷念青春,打開一側小門放這兩個高瘦且沉靜的年輕身影出去。 許臨蘊一直陪她走著,陸淮摸到口袋里的牛奶已經冷掉,直到過完一個街道,轉角再過一次馬路就是她所住的小區門口。 陸淮停下腳步,許臨蘊也隨即停下,陸淮沖他點點頭表示到這里就可以了,兩人于是告別。 那天晚上他們互相給對方發完安全到家的消息后,整個寒假中就再也沒有聯系過,也沒有再見過面。 開學后陸淮回到Z城,在校園中偶爾會碰到許臨蘊,現在她不會繞開方向躲著他了,但兩人常常目不斜視同對方擦肩而過,沒有人覺得心里不舒服。 那間小教室是他們之間共有的秘密,吝嗇地不向外界透露出一點哪怕無關緊要的信號。看來他們在這一點上很有默契。 * 大三剛開學時的某天下午,陸淮走在校園中的石子路時又扭傷了右腳腳踝,本來沒有很疼,但當她以防萬一踩著下班的點推開校醫辦公室的門時,腳上的疼痛感加劇了許多。 校醫得知她從前也扭傷過,一邊叮囑她有可能是習慣性扭傷更要小心,一邊給她開好請假條,建議陸淮先靜養一周。 陸淮收好請假條,腳步緩慢地走出校醫院,外面空無一人。 校醫院在校園的最角落,離學生們的主要活動場所相距十萬八千里,包括她的女生宿舍,因此周圍人跡罕至。 天色漸漸黑了,陸淮腳上疼痛感不減,打算倚著墻休息一會兒再繼續走,并不準備求助室友。轉頭一看,發現自己才走了200米,挫敗地彎著腰嘆氣。 這時頭頂傳來一個算是熟悉的聲音:“陸淮?” 她抬頭一看,在昏暗的天色中辨認出許臨蘊的臉。 看著陸淮直起腰慢慢站直,許臨蘊聽她三言兩語總結完,回想起她剛才明顯緩慢的腳上動作,開口道:“那你要不要住我家?” 不等她反應,許臨蘊繼續道:“就在學校附近,我比較習慣一個人待著,你可以先住著,我還有別的地方可以落腳。需要靜養一周對吧,有電梯的住處更適合你。” 的確,陸淮的宿舍在學校一棟老樓的六層。 她正猶豫間,又聽許臨蘊說:“我覺得,你的性格也不像是會愿意麻煩室友和同學。” 許臨蘊拉過陸淮的手臂把她背起:“你可以先去看看。” 自從他開口后,陸淮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