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卿(終)
那是一種執著的眼神,我只覺得心虛又害怕,在人群,總有這樣的一雙眼睛等待我回眸——我知道,這是桃華的眼睛。 不知自什么時候起,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把他的愛意表露出來,只是我永遠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巧妙地避過一切。原來所謂的世事也不過是重重復復,這刻的桃華就像當時的我,而我則成了另一個彎月。 我很膽怯,我不是鳳蓮,我不能永遠在這兒肩起愛情,我的勇氣早在我愛上彎月的時候用完,我想我永遠都沒有勇氣再去愛一個人。我想其實他也隱約猜到一些事情,但他還是耐心的等我回應。 在這方面他真的很像鳳蓮。 只是曾經受過傷,我是真的的學會冷漠,直到桃華正式成為小倌的那一夜,他終于忍不住問我:「在你的生命里,曾有過愛情嗎?」 「已經不存在。」我答,語氣很冷淡,但我的心已經是一團糟,幾乎不敢看他。 「為什么?」這是他喜歡問的問題,我有時真的很討厭他這份執著。 「因為愛情太不可靠,又也許,不可靠的,是人心。」我無法忍受對方的自私,而這,就是我的自私,也許不單在花街,在任何地方也是一樣的。 桃華別過頭看入我的眼底,「倘若說,我愛你呢?」忽明忽暗的燭火,所燃燒的,是一種曖昧。 我跟他對視良久良久,然后我對他說:「我的愛情跟鳳蓮一樣,都放在同一個人身上,而我的愛情,在很多年前已經被那個人帶走。」 走的不但是愛情,還有一份勇氣。愛情離開,可以再擁有,可是勇氣一走遠,就注定你永遠無法向前再多踏一步,哪怕對面就是幸福。 在這個春天,我狠狠的敲碎桃華對我的愛情,我想只有這樣的當頭棒喝才能讓他對我心死,而鳳蓮也在同一個晚上很安靜的離開,他的愛情也隨著他的死亡而終結。 種在后園的桃花似是有靈性似的,全都枯萎,不是一棵一棵慢慢凋零,而是一次死盡。 連它們也感受到我們的悲哀嗎? 獨獨鳳蓮經常去呆坐的那棵桃樹沒有死掉,桃花反而開得愈加燦爛,聽說那是鳳蓮跟玉堂正式邂逅的地方。很多人都跟我說邪門,說是鳳蓮冤魂不散,叫我快點把桃樹移走。 我命人把桃樹移植到城郊臨江的一片土地,而鳳蓮就葬在那棵桃樹下,我沒有給他留碑,我清楚鳳蓮,對他來說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往后,那棵桃樹將會在遠離俗世繁囂的一個角落靜靜的繼續守候著這段愛情。在春天開著屬于愛情的花朵,秋天將會結出相思的果實。 那是一個很美麗的故事,然而我不明白世人說那是冤魂不息,縱使世間真的有鬼魂,鳳蓮都不過是忠于自己的愛情。為什么世人在歌頌梁祝情深的同時,不肯為漢哀帝為董賢斷袖心憐一下? 我無力地靠在那些枯死的桃樹旁,想著鳳蓮,終于哭了出來,那是我第二次在江南哭泣,第一次是為彎月。我再一次跟自己說,這是最后一次。 待鳳蓮的身后事辦妥后,我把妓館賣掉,并將賣身契還給桃華他們,也許我早該這樣做,趁桃華他們還年輕,我應該要把自由還給他們,繼續留在江南也好,去到江北也罷,他們的生命應該由他們自己決定。 我摸著自己變得粗糙的手背,三十歲的男人正值盛年,還有一段好長的路要走,其實一點也不老,我怎能被困在這兒一輩子? 這是故事的結局,但亦是我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我獨自一個人回到北方找尋故鄉,可是怎么樣也找不著,也許曾被我踏過的黃沙,所埋藏著的,就是我故鄉的一部分。之后我再往北走,遇上一群跟我一樣無家可歸的旅人,他們當中有男有女,年齡差異也很大,出生也自然不同。我跟他們一同探索一個又一個我們未知的國度。 曾經,我就到訪過彎月的故鄉,契丹的大草原,那兒的確是如彎月所說那么美麗,我不自覺哼起從前常聽的《大漠土風歌》,跟我一起的老伙伴忽然取出胡笛吹奏起來,幾位年輕的伙伴就圍在我們身側跳舞…… 那天晚上我首次看到大草原的新月,想起彎月,發覺內心一點也不痛。 很多年后我忽然想起那個潮濕多雨的江南,竟覺得有點懷念,不久,我告別同伴便一個人回到這個我長大的地方。 那時候正值春季,下起濛濛細雨,我在一檔茶坊停下來避雨,向老闆隨便點了壺熱茶,那位老闆轉過身來,那雙眼我認得,就是那雙在人群中等待我回眸的眼睛。 他問我:「會留下來嗎?」 我看著雨景,笑笑:「誰知道呢?」 -若卿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