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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

    隔天,亞麻律坐在約定地點,他刻意挑了一個被動門口的位置。他知道如果坐在面對門口的位置,他會忍不住一直往外張望,但他覺得在見面之前,他必須保持冷靜。因為那五份個案資料,他讀了好幾遍,每一次都覺得他們的故事有點病態、有點誘人,又有點令人生畏。我們平常難以想像的人,就活在我們四周,而黃達卻以一種家庭式的結構,把他們組織在一起,然后告訴大家,「五個彼此適切的瘋子組成家庭,會活得比一群不適切的正常人好。」

    「真是這樣嗎?」亞麻律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而他馬上就會知道。

    等待時間一分一秒到來,同時等待事件一分一秒發生,亞麻律腦海中浮現他早已讀得滾瓜爛熟的汪家五個個案資料,同時也是五則故事。

    亞麻律將五個個案濃縮為一個簡單的表,夾在他隨身札記簿內。不過所有資料都按照黃達提供的原始資料整理,亞麻律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要重新檢驗這份內容,對已經發生的變化進行修改(見圖)。

    手機鈴聲打斷了亞麻律的思緒,他接起電話,是一位話語聲十分有磁性的男子。

    「你好,請問是亞同學嗎?」

    「我是,請問你是哪一位呢?」

    「我是汪用奎,你是黃老師的學生亞麻律嗎?真是對不住,讓你大老遠跑一趟。」

    「您客氣了,我剛好來華夏師大交流,順便幫老師一個小忙而已。」

    「亞同學,因為我們今天下午原本就排定要跟同事家庭聚餐,所以今天下午恐怕我們沒辦法去咖啡店跟你赴約。我和內人是這樣想的,你也才來上海沒幾天,所以我們想既然要約出來見面,我安排明天中午,你和我們全家人吃個飯,也算幫你接風洗塵。」

    「不用這么麻煩,上海大家都說中文,我沒問題的。」

    「我長年待在上海,出外游子的辛酸我懂的,你就別推辭了。我們已經訂好餐廳,在中山公園地鐵站龍之夢樓上的『翠山軒』。這一間的上海菜雖然不是上海最好的,但環境跟服務比一般餐廳高好幾個檔次。」

    「那我就不再推辭了。」

    「年輕人就是爽快。明天中午十二點,餐廳見。」

    家族聚餐,這倒是亞麻律沒想到的邀約。他跟家庭的關係很疏遠,家人不懂他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懂家人在想些什么。

    有些孩子小時候會幻想自己是撿來的,或者是送子鳥或某些孩子想像出來的外星人送來地球的棄嬰。所有幻想的背后,在于孩子對周遭環境的不熟悉感,以及對家庭成員信任感的諸多想像。孩子開始學會懷疑,懷疑看起來理所當然的美好,可能并非理所當然。爸爸mama的愛,有可能會消逝,有可能是虛假的,有可能在某個時間點,我們就要自己面對這個世界的一切。

    所以慢慢的,有些孩子會開始有離家出走的念頭。那個念頭所隱含的,是一種對受傷的預期與防御。「如果自己先走,就不會那么痛了。」,孩子雖然沒辦法把這句話完整的說出口,但他們完全理解這個道理。在感情中也是,最害怕——往往也是認為自己沒有足夠的能力與心力承受——分離的人,會先走。

    安全感,就是讓一個認為自己沒有足夠心力與能力的人相信,你不會走。

    亞麻律不會走,因為他不知道要走,能去哪里。世界對他來說如此陌生,他覺得自己就像徐四金《香水》中的葛奴乙。他嗅不到生命里頭靈魂的氣味,既然如此,對一具行尸走rou來說,倒在任何地方,都跟倒在曠野上沒有兩樣。唯一的差別,就是曠野上滿是石頭,還是沙。

    「一個有問題的家庭是什么樣呢?」

    亞麻律有幾個假設,他想起電影《美國心玫瑰情》,電影里頭有兩個失功能的家庭。失功能的原因,在于家庭成員之間失去真實的連結,每個人都不敢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夢想、面對自己是同性戀、面對自己沒有別人的注視就活不下去,更重要的,面對不了自己管已經是成年人,依舊可能無法面對傷痛,無法管理好自己的情緒等問題。

    維系家庭功能的核心概念是『信任』,或者有人會用安全感詮釋。但說到底,亞麻律認為其實就是「恐懼」,恐懼而不去面對,造成自我內在的疏離,進而造成對他人的疏離。

    一個自我疏離的人沒有辦法面對自己,所以無法對自己產生完整的認識。了解自己,不去看自己的問題,問題就懸擱著無法解決,直到長大、老去問題依舊在那里。一個不了解自己的人,可以對別人很好,卻無法讓別人真正的對自己好。因為自我真實的需求,也需要對自己認識透徹才清楚。

    亞麻律相信,殺不死我們的痛苦,必定使我們活得更好。人生中遭逢痛苦是必然的,但我們都學著不害怕痛苦,就像學習不怕跌倒,跌倒后能夠自己爬起來。痛苦總是比快樂教給我們更多,在痛苦中,而不僅僅只在快樂中,經常意外的發現經受痛苦焠煉,更能體悟什么是真正的快樂。

    快樂與痛苦,亞麻律對當中部份內涵只能假設,因為他生來就不可能懂。他拉開背包上的一個拉鍊,拿出鄭紫的名片,打給鄭紫。

    半個小時候,鄭紫來到亞麻律和他相約,在峰咖啡附近的黃金城道。她穿著黑色的背心,白色牛仔褲,搭配一雙帆布鞋。

    「你今天穿得好像學生。」

    「你說來散步的嘛!穿平底鞋舒服。」

    鄭紫的學生氣,在她熟練的拿出香菸,俐落的用打火機點著后,再老練的吐出一口白霧后,跟著煙消云散。

    「你什么時候學會抽煙的,或者我應該問你到底幾歲?」

    「這重要嗎?甭擔心,我成年了,不會有麻煩的。找我來需要什么服務?去你家還是我家?」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找個人聊聊。」

    「好吧!伴游有伴游的收費,算你四個小時八百吧!」

    「一個小時呢?」

    「沒有一個小時這種東西。」

    對人際的任何美麗幻想,在金錢面前都是不切實際的。至少在一個功利當道的國度,每個人都必須信守這條法則。

    一般男人在關係上比女人有想像力,亞麻律不是一般男人,或者說他不是一般人類。感情障礙使得他更能理性的思考問題,而世界上沒有比金錢更理性的思考材料。一就是一,一百就是一百,每個數字能換取多少東西毋庸置疑。所以大多數時候,對于金錢的課題,可以用理性談出來。

    「五百,兩個小時。兩個小時之后你要去接其他客人都是你的自由,如果我再加兩個小時,另外再算五百給你。」

    「先付款再談。」

    亞麻律從淺卡其色的褲子口袋掏出五張毛澤東,鄭紫收進她的深藍色皮包里,說:「你都不用皮夾的嗎?錢皺皺的,某些場合來說挺失禮。」

    「對一個長期旅行的背包客來說,把所有證件和金錢集中在一個小東西里頭是危險的。我每個口袋都放一點東西,就算遇到扒手,除非他每個口袋都動手,不然我總能留點保底的錢。」

    「上海的治安在中國一線城市已經算好的了。」

    「我相信。」亞麻律喜歡這三個字,因為這展現他肯定某些看不到的東西存在。感情他看不到、摸不著,他只能相信。相信其他人有,自己沒有,這種信仰某個程度來說既愚蠢又鄉愿。但亞麻律沒有辦法,他是這樣一個試著在正常世界活下去的人。

    亞麻律跟鄭紫天南地北聊著,付錢的是老大,鄭紫對他所有沒頭沒尾的話題都報以微笑,并用她搞不清楚狀況,卻又一貫老實的口吻回應亞麻律的問題。

    「你來上海是做什么呢?」

    「我來當交換生。」

    「交換生,你是說交流生嗎?看你這年紀,難道還在讀大學?」

    「我是博士生,你們的說法就是『讀博』吧!你是學生嗎?」

    「博士,這么牛。我不是,初中畢業我就從老家來上海工作了。」

    「怎么沒繼續升學?」

    「在老家就算再讀書又有什么前途,反正高中畢業跟初中畢業,干的活兒都差不多。大學什么的我是不敢想,反正我不喜歡讀書。」

    「我也不喜歡讀書。」

    「那還讀到博士,我最討厭你們這種讀書人了,虛偽。明明有讀書還跟大家沒讀書,然后考試都考一百分。」

    亞麻律怔了一下,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讀,大概是喜歡校園生活吧!」不知道為什么,鄭紫的直率讓亞麻律有股衝動,把自己內心的一些話說給她聽。亞麻律很少吐露自己的心聲,他不習慣。過去太多次他因為感受不到對方的情緒,說了一些不該說。見人說人話,這「見」字大有學問,要能見到對方的情感,而不是僅依靠理智說話,才不會傷人。

    「你看起來好憂鬱。欸!說個笑話聽聽。」鄭紫對亞麻律說,她伸出左手,撫摸亞麻律的臉。亞麻律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這樣,以為這可能是某種服務業的好習慣。

    「我不會說笑話。」

    「真無趣!哪天你要是說笑話能逗笑老娘,到時給你個特別折扣。」

    「沒看過你這樣做生意的。」

    亞麻律跟鄭紫這天一同度過三個小時,第三個小時是在黃金城道附近,鄭紫那一個月要價六千人民幣的酒店式套房。

    做完愛,鄭紫從床頭柜的抽屜拿出一盒caster7,自己點燃一根,問亞麻律說:「要不要?」

    「這算事后菸嗎?」亞麻律婉拒鄭紫的好意,他擺好枕頭,試著讓自己坐得高一點。

    「事前事后還不都一樣,我們現在抽了之后再做一次,就變成事前菸,不是事后菸了。」鄭紫也坐了起來,她飽滿的rufang在窗外馀暉的照耀下,散發一股母性的神圣感。

    「我今天現金帶的不夠。」

    「沒關係,你可以之后匯給我。」

    「你不怕我跑啦?」

    「不怕。」

    「為什么?」

    「我了解你們男人,你們男人雖然賤,但普遍有個特性。」

    「哈哈,什么特性?」亞麻律聽鄭紫對男人粗鄙的用詞,總忍不住發笑。

    「你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一個有感情的yindao,只是你們沒有女人狠。風流過后又想回頭找那個有感情的yindao,但當一個有感情的yindao放棄一個男人,是不會給對方回頭路的。」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不懂什么是感情。」

    「男人都有相同的特質,不然就不是男人了。」

    「是這樣嗎?」亞麻律一生在心靈上有親密關係的女人是零,rou體有親密關係的也不多。要講說服力,他不敢想像鄭紫累積的樣本數。

    既然能賒帳,亞麻律這天索性賒了三次。

    隔天中午,亞麻律見地鐵圖,從住家到中山公園地鐵站要近不近,要遠不遠的,決定採取步行。很快地,他發現自己錯了。地鐵圖沒有標示比例尺,但每個國家對距離的概念都不一樣。同樣是站與站的距離,在香港可能相距一分半鐘車程,在臺灣可能是兩分鐘,在上海則是三分鐘,甚至在二號線往浦東機場方面,有的甚至長達五分鐘以上。

    亞麻律走得滿頭大汗,幸好龍之夢做為中國近幾年迅速展店的購物中心,砸了大錢的建筑物里頭有令顧客在炎夏中樂不思蜀的空調。

    在這個時代,守時已經成為一種美德。亞麻律特別提早到,他還是有些擔心逢生變故,提早到餐廳,他能跟領班確認是不是有汪家的定位。

    「汪家,中午十二點,五位。」

    聽到領班的答覆,亞麻律松一口氣,他走在帶位的服務生身后,心底算著:「五位?加上我應該是六位才對啊?」又想:「可能有人今天有事無法出席,有句俗諺說:『一娘生九子,個個心不同。』一家五口中,有人有其他約會,這再正常也不過了。」

    汪家人來了,他們每個人的面孔,亞麻律在心底和他之前看過的照片比對著,一一確認他們的身份。

    魏云祺本來走在先生身旁,一看到亞麻律,她率先過來和亞麻律握手寒暄。

    「用奎,你都沒說這次黃達教授派來的諮商師,是一位挺拔的文藝青年。」魏云祺挽著汪用奎,汪用奎只是靦腆笑著,但看得出夫妻之間很熟悉彼此,從身體接觸自然的樣子看來,平常感情應該不錯。

    「我只是不大會打扮,有點頹廢罷了。」亞麻律心底回應了魏云祺客套的讚許,但當時他只是微笑著說:「汪mama過獎了。」

    走在爸媽身后,是長女和長子,兩人差了八歲。汪濤是娃娃臉,比身高將近一米七的姊姊矮了一個頭,看起來有點像姐弟,若硬是要說他們像母子,估計也沒人會懷疑。

    汪佳櫻雙手推著弟弟的肩頭前進,是四個人中最晚坐在位子上的人。

    「我記得你們家還有一個孩子,叫汪佳梅,怎么沒來?」

    「佳梅她去幫忙老師的課題了,今天還在研究所忙著呢!」

    「我看資……」,亞麻律覺得「看資料」是一個冰冷的說法,就像在超市看成份買食物。趕緊改口:「我記得黃老師告訴我,佳梅現在應該還是位大學生,這么早就參與研究所的課程?聽起來是一位很優秀的孩子。」

    「說來慚愧,我們家向來都是放牛吃草,孩子都是自己出去闖蕩。」魏云祺掩不住對佳梅的驕傲,因為華夏師大的教育列名中國高校前五強,能考上都是高材生,前程似錦。

    魏云祺的回應,讓亞麻律想起昨天鄭紫對好學生的嘲諷。想想這也是中國人的悲哀,在絕對的功利主義體系底下,七九年高考開放帶來透過讀書扭轉命運的機會。包括北大、清華在內三十馀所列名「九八五計畫」的高校,擁有最多的資源。列名第二級的「二一一計畫」高校,仍是廣大千萬考生心之所嚮的命運改造所。

    位子就只有那么多,這一場競爭,沒有憐憫。

    亞麻律特別注意了一下其他孩子的表情,汪濤沒有特別的表情,想來對眼前這的這場飯局,他可能早已習慣和爸媽——可能只是mama——出外交際。汪佳櫻一手拿著菜單,正在閱讀。另一手放在膝上,可能緊握,也可能只是無意義的放著,但桌子底下是什么情景,亞麻律只能揣測。

    「我看大家都餓了,我們來點菜。亞同學,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汪用奎像是見大家都心不在焉,打破沉默。

    「我對上海菜不了解,您推薦什么,我吃什么。」除了酒跟咖啡,亞麻律對吃沒有特別講究,隨便應道。

    「那我來瞧瞧,上海本幫菜,這個扣rou是一定要吃的。鰻魚你吃嗎?這里的鰻魚跟臺灣不一樣……」汪用奎翻閱菜單,很熟練的點起菜來。

    亞麻律沒有特別在聽汪用奎點了什么菜,只知道汪用奎點了很多菜,就像多數他看到的,這里的人喜歡點滿滿一桌菜,卻不會將菜都吃完。上海的物價不低,這種點菜法有著中國人的熱情,同時也有中國人的鋪張與浪費。

    「我是不是應該要有一點感動?」亞麻律覺得自己有點矛盾,他認為自己太理性了。鋪張背后的熱情,那應該才是他要看的,如果只看鋪張,這頓飯背后主人的情誼等于被他這位客人抹殺。

    席間,魏云祺話匣子最活躍,她問了亞麻律許多問題,從學業到感情,從家庭到學校生活。亞麻律想,我一年跟mama聊天的內容,都沒這餐那么多。

    「這次來上海,是為以后來上海工作做準備嗎?」

    「我也不知道,明天學校第一天上課,我想要上一陣子課,然后再多看看上海的風光,才能判斷。不過,我這個人基本上不排斥到任何地方生活。如果新疆有好機會,去新疆也可以。」

    「這樣想蠻好的,大陸雖然遍地是機會,但好機會就整個人口來說,還是不多的。沒有好的背景,好的家世,就得有好的能力。」魏云祺說,而在她說話的時候,亞麻律注意到汪用奎從來不插嘴表示意見。

    「叔叔的專業是什么呢?」汪濤害羞的問。

    「教育哲學。」

    「聽起來很深奧的樣子。」

    「不會啦!教育哲學跟哲學里頭的形上學、知識論那些東西比起來,算是比較平易近人的了。吃飯的時候我不聊哲學,怕影響各位食慾。」

    魏云祺指著亞麻律,對兒子說:「你如果對哲學有興趣,跟叔叔留個qq號,回頭你再跟叔叔請教。」

    「qq號是什么?」亞麻律問。

    「類似大陸的msn,不過功能更強大,簡直就是數位化的名片,每個人基本都有一個。你如果沒有,趕緊上網申請一個,學校老師們都有,聯系方便。」魏云祺解釋說。

    「qq號我現在沒有,加微信可以嗎?」亞麻律對汪濤說。

    「可以,我來掃一掃。」汪濤拿出他那支最新版的iphone,和姊姊佳櫻用的是同一型號,多少顯示汪家人至少生活無虞,有馀力負擔給孩子的奢侈品。

    汪佳櫻跟弟弟之間雖然話不多,但一下汪濤不小心手肘頂到汪佳櫻,讓她手上的湯沒拿穩。汪佳櫻沒生氣,撇嘴輕輕捏了汪濤一下,沒有懲罰的意味,倒有一種姊姊對弟弟的疼愛。

    亞麻律一頓飯看下來,有感汪用奎一家人感情絕對可以用「和睦」一詞形容。他想,不管之前他們因為什么理由找黃達教授進行諮商,或者家族治療,至少現在看來,這一家人的關係沒有太大的問題。

    或者應該這么說,任何家庭都有各自的小問題,就像每個人身上都多少有一點小小的毛病,可能是左膝關節不大靈活,或是背上有長不完的青春痘。但小毛病無礙一個家庭的和樂,就像一個人不大可能死于季節性過敏造成的流鼻水。

    儘管某些小徵兆可以做為對一個家庭問題判斷的基礎,但也因為有各自小小的摩擦,家族中各個成員的個性才能充分表達。

    試想一個五口之家,每個人的個性都不同,要完全沒有摩擦是不可能的,只要摩擦在合理范圍內,又有何妨。

    飯吃到一半,亞麻律覺得他接受黃達教授指派的任務來這一趟,真的是來對了。因為一年的時間他能好好做自己的事,而和汪家人相處,現在看來不是什么苦差事,甚至還可能讓他在上海生活有一個穩定的照應。他原本計畫在飯后,要給黃達教授一篇簡短的觀察報告,現在他已經大概知道該怎么描述這一頓飯,他所觀察到的場景。

    「因平安而無趣,有時是好事。」亞麻律總結這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