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金(四)
那銀票裝在荷包之中,看顏色是五千兩的一迭,方時不覺心滿意足,應聲將銀票貼身收起,帶著兩個小太監回宮去了。方錫聽過長子轉述,對此事亦重新深思起來,那位公主殿下顯然于方家并無仇怨,自然不愿見首相顧秀因此獨大,無人制衡。眼下情勢,也的確如幼子所說,不應過分冒進,他聯絡叁家舊友折騰了這數日,并未見什么成效,針對之心也漸漸淡了。只是若白白收手,折進去這么幾個不輕不重的子兒,總歸太便宜了葉渺。思忖一晌,忽然想起那日伊里斯的話來,他與葉家那位長老及此人合作不成,但那小子的話倒卻有幾分可信。若能使顧葉離心,自相殘殺,豈非更妙。 這日晚間與眾人相會,方錫便改了說辭,稱眼下朝中對修士不滿的情緒甚多,若能因勢利導,以此攻擊葉渺,豈不比用區區幾個世家子弟的性命來得名正言順。眾人雖未必信服,卻也無計可施,唯有聽從。方錫又道,眼下眾人齊心,大計可成,只是具體如何行動,還要再加商榷。于是次日連忙發訊聯系了遠在幽涉的那位葉家長老,從中牽線搭橋。忙碌了數日,已至夏末時節,正逢葉渺離京往西南監軍。方錫和眾人一一議定,先行密派數人前往江北至海上的引靈線上潛伏數日,待時機成熟便行動作。 這年中秋之日,宮宴未盡,北面海上就驟然傳來了一個驚天霹靂,年初剛剛修建完成的一期引靈線路發生嚴重事故,因靈能轉換機器爆炸,轉靈法陣中負責維持陣法運轉的數十名修士齊齊喪命,靈氣爆體而亡。此事一出,朝中皆盡嘩然,首相顧秀親臨東南所以示慰問,同時大加撫恤犧牲修士的遺屬。東南所負責人引咎辭職,而葉渺,則收到了來自元老院的問責令。 葉渺繼任家主六年,一向政由己出,言出法隨,又因放開了帝國和修真界之間的界限,家族蒸蒸日上,在族中聲望空前,元老院雖偶有不滿,卻也不能如何。只是此次事故殊為慘烈,葉渺身為研究所掛名主席,也不得不罪己安人,北上幽涉。 因大長老尚未出關,葉渺先到了事故發生的引靈段。這條引靈線自支別島紅蓮入口起,經淞湖上岸,往江北去,一面支援守山大陣的靈力,一面逆出云江北上,散落各地。紅蓮靈脈一開,冰雪消融,出云江兩岸也漸漸恢復了原有的草長鶯飛之景,只是未及一年,竟出了這樣的噩耗。 沿靈脈設立的維護基地都是仿照姑賀城一般的軍鎮樣式,房舍規整,道路靜謐,雖是白日也一片空寂,沿街墻壁上留有擺攤設帳的印痕,只是此刻都已收了回去,戶門緊閉,家家都蒙著白布靈幡,在風中招招搖搖。葉渺縱馬緩步而過,心中悵然蕭索,離京前顧秀曾欲言又止,大約也是因為想起了當年衛鬘之事,想安慰卻不知從何開口。畢竟衛世女受人陷害,如今研究所出的這場事故,卻是千頭萬緒,無從談起。她前日曾去法陣殘跡看過一次,只見遍地尸骸,血rou橫飛。修士妄稱半仙之體,上窺天意,下定人世,卻也終究rou質凡胎,逃不脫生死的宿命。 死者已已,生人卻不能不為之考慮,待雙清將事故調查報告及撫恤標準擬好發與她,已是叁日之后。葉渺對著那厚厚一迭文書一一細看過,又加上不少自己的批注,末了擱筆嘆息,“送到顧秀那里去吧。” 顧秀是早間剛剛到的研究所,只比她晚一步,此刻正在醫護室探視少有幾個重傷的修士。雙清將文書送過去時,剛好碰見首相身邊的大總管衛儀,聽說茲事緊要,便直接放了她進去。而首相大人看了她帶來的撫恤章程后,直接當著眾遺屬之前下令照原標準增添四成,以告慰英靈。雙清心中大慰,見眾人都面有欣色,遂帶著文書回去修改。 這撫恤只是初步,引靈線相當于人工維持的靈脈,一旦斷裂,不免靈氣泄露,江南素有怨靈之患,不消半月,只怕又要卷土重來。守山大陣連年來與引靈線配合,早已收縮不少,恐怕一時難以抵擋,葉渺與昆盈雙清二人議過此事,便擬了一個名單出來,將東南研究所中不緊要的項目暫停,又從中央調數人前來,一面穩住守山大陣,一面清理引靈線爆炸的殘跡,同時在沿海一帶結陣抵擋怨靈入侵。個中細節甚多,一時難于酌定,因先向中央研究所發了一道調令。只是兩日后來的人,卻頗出葉渺意料。 來人為首者名叫成純,只帶了寥寥幾個修士,還有一道楚流暮的回信,其中說中央研究所人手緊缺,一時不能勻出人來,還望她體諒云云。葉渺心中詫異,中央所建成時規模就比東南西南兩所加起來也要大些,怎至于如此?正欲去信詢問,外面昆盈來稟報,說顧秀到了。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見窗外參宿高懸,秋蟲無聲,已是深夜,便知曉了那人來意。心中輕輕一嘆,將卷宗案牘都收攏起來,取了燈罩,才要吹燈,就聽那人遠遠笑道,“又裝樣子給我看是不是?” 她只是一笑,并不分辯。顧秀走過來坐在她身邊,那圈椅寬大,便是兩人同坐也不見局促,反倒更覺親密,順手從她案上拿了楚流暮的那封信來看,輕輕“咦”了一聲,“這是什么?” 葉渺道,“你自己看好了,楚流暮古怪,中央所的修士共計千余,怎么可能調撥不出來人手?”她話音剛落,就察覺顧秀面色微變,忙道,“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