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手(三)
大約十日之后,寶船開過冥靈瘴,她在臨窗的桌臺上翻看軍部送來的紀事簡要,聽得敲門聲,過一陣安雀便領了個小弟子過來,說是首相處的人,請她過去商量要事。 顧秀自上船之后每日都見,卻從沒找她議過事。蓋因軍部事務一向清簡,沒什么好商議的。這一回卻叫她去議事,葉渺覺得奇怪,仍擱了筆道,“你回去說我就來。”見那小弟子出去,她朝安雀看了一眼,沉吟道,“不要驚動人,悄悄把守住顧秀房子周圍的幾個出入口,誰過去了都記下,不許人偷聽偷看。” 安雀領命去了。她見時日已晚,自忖獨去不妥,便從桌案上隨手抽了一份文件,夾在懷里過去了。顧秀的房間和她離得不遠,繞過一個小小的回廊就是,葉渺推門就聽見里面隱隱傳來幾聲咳嗽,不由得加快幾步,見蘇恰手里正捧著個漆盂,里面是一大灘暗沉沉的血,觸目驚心。而那人歪在床頭上,唇色染得嫣紅,勉強笑道,“發作得不是時候,讓葉帥笑話了。” 葉渺雙唇緊抿,一時也顧不上別的,將顧秀扶起身來,解開她身上衣衫,先用內力推宮過血,平息發作的寒毒,再照從前一樣慢慢調養經脈。誰知靈力甫一探入,就撞上了一股異常強橫的罡氣,顧秀悶哼一聲,倒在她懷里,她連忙收了力,正待要問,顧秀卻先說了,“不要動,那就是大廈。” 葉渺悚然道,“在你……”顧秀微微點頭,“我花了三年,將大廈封印加以改動,以法陣之形嵌在我骨骼之中,聯通靈臺,方才鎮住體內的怨毒。” 她靠在葉渺懷里調勻了呼吸,又道,“只不過大廈威壓太重,我下的骨封并不盡能封住。封印之力也會沿著經脈散出去。” 葉渺道,“那這次寒毒發作又是怎么回事?” 顧秀勉力笑道,“老毛病了,你還不知道?這船越朝北海走就越冷,大約昨天不小心吹了些風,今日就犯起來。” 葉渺低聲道,“那你開船前為什么不叫言師采過來?就算京中來往不便,我等你幾日又何妨?” 顧秀似是沒想到這一問,無意識地眨了眨眼睛。葉渺見她不答,便也罷了,嘆了口氣,道,“大選剛結束,新首相要生病也的確不合適。你不帶大夫,總該記得帶些常用藥吧?” 這倒是有,蘇恰當即按著葉渺開的方子去抓了一副熬上。她扶著顧秀坐好,順手收拾了旁邊碰落的幾樣雜物,將方才扔在地上的公文撿起來,不巧正落在顧秀眼里,好奇道,“你在查葉倫?” 葉渺也看了一眼那文件,點頭道,“葉倫只去過第一次出海,我覺得他那天說的話古怪,正好眼下元老院也懶得理他,我要查什么都很方便。” 顧秀便隨手將那迭紙擱在床頭,道,“他自己都是被衛珂賣了數錢,查他能查出來什么?你怎么不來問我?” 若以常理論,顧秀自然應該是和她一樣什么都不知道才對。然而她既然及時能請來明先生,自然也就是知道當年真相的。然而這些日來新事舊情雜上心頭,紛亂無序,她便是寧肯對著這些舊檔案,也不想來見顧秀了。 顧秀觀她神情,雖不能俱知葉渺心思,也察覺出她不愿談及此事,便道,“再紛亂的事情,抽絲剝繭也總有頭緒。你那日既然在場聽了,就不奇怪為什么爹爹當初無論如何都傷不到那個老狼王?” 葉渺道,“這有什么?不為刀劍所傷的術法多得是,他既然是個異人,有些術法也是應當的。” “他會術法,爹爹就不會么?”顧秀漫不經心道,“便是不提這個,為什么葉倫會說他們船行漸遠,法陣就有失靈?” 葉渺心中隱隱已覺出不對,聽顧秀繼續道,“如今大陸的靈脈皆從珞嶺發端,那是末日之亂后蜃族長離另造的地脈。而真正的靈脈所在應當是東海紅蓮,靈脈一變,靈力驅使運轉的方式自然是全然不同。紅蓮曾在千年之前為遠古神族化生之地,后來又被改造成魂靈轉生之所,遺藏豐富。那座島的真名叫做支別島,是紅蓮藏的真正入口所在,雪狼是世代看守這座島的靈獸,狼王則是紅蓮的守墓人。這一任老狼王運氣不大好,他本是流落至此的海盜,渾渾噩噩地就被上一代狼王取走了血rou,做成了白骨傀儡,他不愿以白骨之身茍活,在島中四下搜尋,終于找到了能生死人rou白骨的地泉。然而地泉中復活的皮rou只要有七日不泡在其中,就會疼痛難當,逐步腐爛,直要讓他生生銼rou削皮,以解鉆心之痛。他在島上日久,終于發現了那地泉的一個秘密。只要海底漩渦中吞噬死人,地泉就會逐漸涌出,他把這叫做祭品。” 她病后氣弱,這一長段話說得低柔紆慢,話中往事卻分外涼薄,葉渺道,“他就是為此才殺了那么多人?就沒有別的辦法么?” 顧秀涼涼道,“自然有,紅蓮主掌魂靈轉生,那地泉本是澆灌紅蓮用的。人間有死人地泉就會涌出,祭品不挑地方。而支別島是非死非生之界,活人去了也會變成白骨,只消他離那島遠一點,自然就不必依賴什么地泉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