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四)
葉渺到的時候正遇上顧家主待客,本家正廳左右各坐了四五個人,一水的玉帶蟒袍,朝會都沒有這樣熱鬧。為首的方照鄰看見她來就有些變色,“葉帥這是……” 倒是敢先來問她——,葉渺眉頭一挑,“方大人下了朝不去內(nèi)閣,跑到顧府上做什么?” 方昕面色微有不虞,如此頓了一頓,轉(zhuǎn)而笑道,“昨夜未曾得幸參加顧家主的接風(fēng)宴,故今日前來拜訪,想來葉帥也是一般意思?” 她冷笑一聲,剛想駁回,上首的顧秀就輕輕咳嗽起來,道,“家宴匆忙,又恐方兄不得空,故而未敢相邀。方兄如不見棄,午后便請在此間用一二薄酒如何?” 方昕笑道,“你的酒量我是最清楚的,只是你大病初愈,總應(yīng)安心靜養(yǎng)才是,怎么好喝酒呢?” 流云已在上首重新搬了把椅子來,又沏好新茶,她端著杯子飲了一口,冷眼看著這些人明刀暗箭地過招。那人神情中絲毫沒有驚訝意,想來竟是早有預(yù)料,只是沒告訴她罷了。 顧秀笑了笑,“多謝方兄掛心,想來日后和各位同朝共事,總少不了一起宴飲的時候,倒也不急于一時了。” 上卿是內(nèi)閣虛設(shè)的閑職,手中本無實權(quán),全看兼領(lǐng)之職,故而顧秀回來后一直并未上朝。他聽了此言,心中一凜,就聽旁邊的大理寺卿蕭遠光開口道,“不疑這是準(zhǔn)備入朝聽政?” 顧秀笑道,“聽聞雪樓辭官不做,便已向?qū)m中遞了折子。這些年勞他管了經(jīng)濟上多少事,也委實是辛苦他。” 過午散朝之后,外臣非召不得入內(nèi)。方昕就是想要上書也來不及。等到次日,顧秀的奏表一經(jīng)朱批就即生效,她本是上卿,又當(dāng)過總理經(jīng)濟大臣,遞補宋文冀的缺是順理成章之事,只要議會不駁回宮中決議——自三年前議會設(shè)立以來,還未曾有過朱批被駁回的先例。倘若此例一開,豈非公然同皇室叫板,便是定國公主年幼,霆親王又如何能善罷甘休?還有葉渺,方昕面色陰沉,他那日聽說葉帥就在橋下看完了齊燁那個蠢貨撒瘋的全程,卻對此一語不發(fā)。連日來又一直連面都不見,他和父親商量過,認定了這兩人之間早就沒了什么同盟關(guān)系,那為什么葉帥還會一下朝就過來,居然還只比他晚了不到一刻? 他此時無暇在顧秀這里多留,草草說了兩句就帶著眾人浩蕩走了。顧秀并未起身相送,只是坐在原地,端茶喝了一口,唇角噙著一縷笑意,“葉帥過來有事?” 葉渺沒心情理會她這些調(diào)侃,“你讓宋文冀辭職的?” 顧秀笑道,“我只是交代雪樓,要是有人針對他,直接放手就好。折子是早就寫好的遞上去了的,小霏見機行事,必不會出錯。” 葉渺道,“你要進內(nèi)閣,下一步是什么?” 那人神態(tài)悠然從容,“也不是要進內(nèi)閣,只是大選在即,總要做出一點實績來……”她心不在焉地聽顧秀說了一套競選造勢的理論,半晌才發(fā)覺那人語聲停了,只是瞧著她。 顧秀生的是桃花眼,瞳仁極黑,不笑也帶三分柔情,總讓人覺得格外珍重些。顧秀道,“是不是禁軍太忙,你近來總是心情不大好的樣子?” 她沒說話,顧秀就道,“姜緒在巡防營歷練了三年,眼下也像些樣子了,你若是覺得累了,讓他官復(fù)原職管著禁軍就是。” 葉渺一時竟也找不到多余的話搪塞,只有應(yīng)過。心中冰涼無味,和顧秀再說什么都沒了心思,自回了西通巷的葉宅。將馬放了,也不曾回正院,又去淡風(fēng)苑靜靜坐著。這里一切如舊,庭前的新柳也已裊裊婷婷,她很眷戀地撫摸過床鋪上錦繡的花紋,心中一片惘然。待到次日,才向?qū)m中遞了折子,辭去禁軍統(tǒng)帥之職,轉(zhuǎn)身去了江北大營督軍。 東西是不消多帶的,只不過一兩箱書札公文,讓驛站慢慢送了去。和風(fēng)鷯各乘一騎,出京郊十里后打開傳送陣,不消一日就過了出云江。朱華雪山上的守山大陣經(jīng)過調(diào)和,三年來已經(jīng)逐步縮減范圍,清剿過冥靈的江南諸城慢慢放開,漸次有了人煙。江北大營以每年二百里的速度向前推進,止步于出云江支流,桓水旁的一座小城,名為姑賀。 守山大陣退到這個地步已經(jīng)是退無可退,陣法越小維護成本就越高,若再縮小,不免又會像二十年前明將軍留下的陣法那般荒廢下來。葉渺打馬在姑賀城中轉(zhuǎn)了一圈,見這里氣候雖未開春,卻也已生機勃勃,到處都是趁著天陽曬的衣衫被褥。十字街上集市喧嚷熱鬧,葉渺遠遠瞥了一眼,就叫著風(fēng)鷯出城歸營去了。走到城墻,見背陰處冰雪未消,堆積如山,上面都是星星點點的黧黑塵灰,風(fēng)鷯道,“過了江氣候便不同了,姑賀天氣冷,一年只有六到八月還算暖和些,九月起就準(zhǔn)備著下雪,落了雪一冬都不會化,日頭怎么曬也不管用,城里人就掃到一處堆起來,免得礙事,這上面蓋的也不知是今春的第幾次雪了。” 葉渺道,“那耕種又如何?” 風(fēng)鷯想了想,“姑賀城里都是隨軍的親屬,主要吃餉,閑來給軍中干些雜活貼補家用,且對江就是苻陽郡,連著淞湖,那邊可繁華,江上如今通航了,水路便利,自然不愁生計。城內(nèi)外的田土又都盡夠種的,只是一年多受些苦罷了。” 葉渺聽了搖搖頭,“這不是長久計,連年若無戰(zhàn)事,軍中總要削減開支,屆時又往哪里去?” 風(fēng)鷯便笑道,“葉帥還cao這個心吶,這些窮苦出身的人,能混口飯吃就已不錯了,哪有心思想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