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試教育
中午沉枝意要留下來吃飯,沉知許沒有很多時間,于是兩人決定在家點個外賣。 搜索附近商家的時候,沉枝意看見一家月城特色菜。一邊點單一邊和沉知許念叨:“好久沒有回去了……” 她讀的國際高中在月城和京都接壤的那一片區域,嚴格來說歸屬于京都。而沉枝意的爸爸,也就是沉知許的伯父,在沉枝意還在上初中的時候就開始漸漸將公司的中心向京都轉移。這邊的教育資源和商務資源更好,離家又不遠,一家人便買了房子落了戶。 算起來,沉枝意也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回去看看爺爺奶奶。 沉知許隨口問了句:“你爸媽最近還好吧?” “挺好的。”沉枝意想了想,“大伯也挺好的。” 沉枝意的大伯就是沉知許的爸爸。 話題到這,兩人都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愿了。這是她們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氣氛安靜下來,沉枝意覺得有點尷尬,可電視遙控不在她這邊,她懶得爬過去拿。 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想起前段時間不知道參加哪個聚會時碰到的老鄉,一些能拿出來說的閑話便脫口而出了。 “其實京都現在越來越多月城人了,我前幾天就碰到一個和你一個高中的。” 沉知許“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我說我堂姐也在那里讀書,她應該挺出名的,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他問是誰,我就報了你的名字,他一臉吃驚的樣子,說認識認識。” 沉枝意有點失落:“不過不是我想的那樣,因為你的美貌而念念不忘。” 沉知許笑,“那是因為什么?” 高中時代的她擁有著比外貌更出眾的優點,沉枝意卻總將最膚淺的東西引以為傲,幼稚得讓人無可奈何。 “他說他和你不同班,但是很崇拜你的語文老師,于是經常跑去問他問題,所以知道你是他的課代表。” “而向來嚴厲的老師,卻總是對你贊不絕口,這讓他很嫉妒。” 沉枝意說著說著就覺得沒意思了。 她不是應試教育里的犧牲品,自然沒辦法理解這種近乎爭搶的學習方式。 于是轉了個方向:“他說過幾天這位老師的兒子要結婚了,邀請了他。如果在婚宴上碰到你,還想來打個招呼。” 沉枝意又笑起來,“我說,我堂姐可能不會理你。” 她笑容從唇畔浮現的瞬間,視線也跟著轉過來。 瞳孔里映出沉知許面無表情的臉,沉枝意心頭一跳,“怎么了?” 她搖搖頭,將緊握在沙發罩衫上的手松開。 沉知許站了起來,往臥室里走。 “我睡一會兒,外賣到了你叫我。” 沉枝意看著她的行動,找不到任何異樣。心里雖然有種壓抑的預感,卻也捉不住什么,只能說一聲:“好。” 門合上了,外面的陽光也被留在了外面。 臥室里一片黑暗的寂靜,沉知許開了燈,拉開儲物盒,開始找東西。 可翻來覆去半天她才發現,這里是京都,有關于高中的任何物品,都不會出現在這個新房子里。 可周汝城還是以不可磨滅的方式,在她的自以為的新人生中出現。 六月底的京都溫度已經上升到磨人的地步,即便進入了夕陽時分,燥熱也不曾削弱半分。空氣里滿是灰塵和汽車的尾氣,月亮緩緩爬上仍泛白的天空,在指針指向六點的那個瞬間,謝司晨勒令辦公室外的所有人下班。 “已經超出工作時長一個小時了。回去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別做沒意義的加班。” 這個項目落在了謝助頭上,可上面卻沒有傳來任何風聲。這個部門跟著他做過許多事,深知他會是一個好的領導,心里都不禁替他著急。 謝司晨放完狠話便提著公文包下班了,腳步利落且輕盈,挺拔的背影一派正氣,絲毫沒有身處險境的疲憊與焦灼。 那原本想和他談談的同事被人拉了一把。 “算了,這些本就不是我們該置喙的。” 所有的聲音都被關在電梯門外,謝司晨看了眼腕表,心里盤算著是否能趕上沉知許的飯點,怎知一腳邁出玻璃感應門,一輛奧迪就從后繞到自己跟前,踩下剎車。 他愣了一下,而后釋懷地笑。 副駕駛的門被拉開,謝司晨彎腰看了眼里面的人,調侃道:“你好?” 沉知許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對他幼稚的做派不置一詞。抬抬下巴,讓他上車。 駛入隧道,謝司晨問她:“今天這么有興致,來接我下班?” “今天過去給他們劃期末重點,晚了點,想著你差不多也該下班了。” “來接我吃晚飯?” 沉知許輕輕嘆口氣,眼睛直視前方:“想你了。” 他的視線投過來,落在鼻梁上,漸漸下滑,從唇珠到下巴,沿著頸脖的曲線滑進若隱若現的乳溝里。 沉知許被他盯得有些發燙。 紅燈的時候她以為謝司晨會親過來,但他只是說:“今天的項鏈很漂亮。” 沉知許的食指敲了下方向盤,頗有些咬牙切齒,但又覺得好笑地說了句:“謝謝。” 他們今天去吃日料。 廚師貌似是從日本某個高級餐廳跳槽的大咖,對食物的造詣近乎走火入魔,謝司晨杯里的清酒都喝了兩回了,他一個手握壽司還沒握好。 他湊近了和沉知許咬耳朵:“難怪沒人。” 他們是今晚唯一一對客人。 沉知許卻說:“他一天只做一單生意,而且只在晚上開門。” 謝司晨挑挑眉,突然覺得這頓飯別有深意起來。 而沉知許下一句便開門見山。 “你周末回去,是為了參加周汝城的婚禮?” 從沉枝意嘴巴里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沉知許是覺得有些受傷的。 可她到底不再是年少輕狂的年紀了,蹉跎這些歲月,她和謝司晨已經錯過太多,也就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產生爭吵與隔閡。 更何況,他確實有不說的理由。 謝司晨點下頭,“是。” 沉知許沒再接下去。師傅一臉驕傲地把手里的沙丁魚壽司放到她的盤子里,沉知許拿起來囫圇咬了一口,舌頭被鮮得不行,油脂豐厚地在口中流淌。 謝司晨放下杯子:“沉知許。” 師傅指了指盤子,讓她沾點醋吃。 沉知許用日文問,會是什么口感? 他說你試一試。 鮮甜即化的沙丁魚染上淺淺的醋色,配合顆粒分明溫度適中的米飯,讓清爽的酸更討人喜歡。 “很好吃。” 師傅心滿意足地走開了,繼續做下一道菜。 謝司晨說,“你想發脾氣可以發。” 沉知許卻搖搖頭,“我是成年人了。” “沉知許……” “你有你的方式。” 她的目光卻始終不落在自己身上。 謝司晨明白的。 她今天為什么來,為什么找一家只有兩個人的餐廳,為什么說想念,又為什么不看他一眼。 在面對他之前,沉知許一定做了很久的思想準備和心理建設。并不是因為這件事情誰犯了什么錯,反而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從條理上來說沒什么缺陷,才令接受的人感覺難以下咽。 她沒有足夠的理由和充分的條件來質問,所以借著安靜的氛圍逼自己冷靜面對。 沉知許想從他嘴里聽到肯定回答,即便已經事先知道他的選擇。怯弱心理促使她盲目地增加對他依戀的閥值,可又因為害怕,潛意識里不愿意正視。 謝司晨分析完這些的時候,這頓飯已經吃到尾聲了。 他挑在沉知許把他送回家的節點對她說。 “你沒必要一直強調自己成年人這個身份。” 謝司晨伸手去勾她落在一旁的尾指,她沒有掙扎,他松了口氣,從善如流地說下去。 “我隱瞞你,是因為我知道你厭惡他厭惡到不愿意再提起。而我私心認為他也不該出現在你的人生里。” 沉知許終于投來了今晚的第一束視線。 “那你為什么還要去參加他家的喜事?” 說出口她便閉上了嘴,偏過了頭。 謝司晨也沒有迅速將這個問題接上去。 他們心里都很清楚一個殘忍的事實:她有她的人生,他也是。 謝司晨不會干涉她的那些部分,沉知許同樣也不應該踏足。 他只能告訴她:“我沒有想去。” “周汝城的兒子和向思繆的堂姐結了婚,這件事情我一開始并不知道。可華總知道。京都和月城的發展越來越緊密的今天,華潤不可能高高掛起。” 謝司晨原以為他能坐穩月城公安部副部的位置,只是娶了位紅二代。 可這層關系原來是踩在向家的肩膀上,那就證明周汝城的兒子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 華潤想要在月城拿到更大的市場占比,政府這邊能多一個人脈,會方便許多。 至于上面是怎么知道謝司晨是周汝城的學生的,這一點他不需要探究。 伴君如伴虎,他的背景本來就透明。 謝司晨原本并不打算去,如今被勒令前往,于他而言也只是無傷大雅的小事。 可他知道沉知許在乎。 然而他能做的,也只有將這件事情瞞下來。 這不是人情,而是工作。 前者尚有回旋的余地,后者則強硬到不可違背。 照沉知許的想法,則是成年人有成年人的無奈。 她很清楚無論是人情還是工作,謝司晨都有去的理由。 她只是討厭自己。 為什么對親密關系里那些無可奈何的瞬間耿耿于懷。 * 這章的標題算是后面的一個伏筆,如果大家有看過前文提到的《優秀的綿羊》的話應該會猜到我想寫什么,但是我不清楚我能不能寫到我想要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