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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熄滅的燭光

    第三十六章永不熄滅的燭光

    1

    安然完全不敢相信他剛剛眼見的一切,當他注意到機位剛好在他前側方的凌駒打出導彈的時候,他以為是沖著遠離的mzero而去,當立刻發現導彈的行跡有異,才意識到那是一枚專門用做對地攻擊的“星錘”。

    擊中卡士拉的精準程度讓他無法說服自己那是無意之舉,僅憑一枚炸彈就可將整棟樓報廢,機師是在平穩的飛行狀態中做出了冷靜的判斷。

    “凌駒……”安然慌忙地對遠處的友機發話,在感情上他想不通對方走此一著的理由,“凌駒,告訴我,這是失手,你不是故意的。”

    并沒有即時的回答傳來,此刻的凌駒正重新修正位置,地面正蒸騰著煙火的新鮮廢墟旁屹立著卡士拉的門診樓,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制導系統再次瞄準樓頂的中心位置。

    “大哥,都要結束了,我們大家可以一起回家。”

    “不!停手!”齊洛眼看著他的導彈架已經放低,他們之間的距離卻是絕望的遙遠,m1的速度只能把覆蓋這段距離的時間縮到無限短,卻不可能抹殺,即使只有十分之一秒的差距,也足夠悲劇的滋生。

    正當凌駒眼前的鎖定光環已經成熟,腦海中的攻擊命令剛要成型時,眨眼間閃現在視線里的mzero竟然快得如神兵天降。似乎因為占據著離凌駒的攻擊地點更近的位置,彥涼得以趕到足夠做出有效攻擊的距離內。

    “你找死!”

    凌駒一驚,還來不及對已經近在咫尺的機體做出防備,便親眼見到那正對著的黑色機槍口閃起妖嬈的火花,面對面的距離不超過一百米,從眼睛被那密集的光芒所暈眩,到身體感受到接連被撕碎般的劇痛都是剎那間。他的腦袋有一秒的空白,直到一口鮮血猛地從喉嚨噴出來,在胸襟的白底上濡成巴掌大的紅楓。

    凌駒本能的反應讓米迦勒倉皇逃開。駕駛艙正前方,零星的彈孔在輕微碎裂的玻璃上像未完工的蛛網,拇指粗的股股寒風吹打在臉上。在感覺到同步率驟降的機身丟了魂般的顛簸后,他用兩手死死按住被射穿的左肩和脅下,卻顧不到第三個位于髖部的傷口。衣褲很快被溫暖的血浸濕,洪水般襲來的痛楚讓他咬緊牙關到幾乎不能呼吸。

    眼看著中彈的米迦勒已經喪失了攻擊力,只能勉強滯留在空中,彥涼緊追上去的步伐緩了一拍,正當過去的情誼拷問著他要不要克守最底線的仁慈,放出一條活路的時候,不遠處的雪風赫然捕捉到了這只被咬至半死的獵物。

    “看你優柔寡斷的樣子,我來幫你下個決心。彥涼,這樣才能證明你對悖都的忠誠吧。”

    導彈脫離母體,不動聲色地淌過夜的河,安然眼睜睜地看著它在天空中劃了個蕩秋千般的弧線,沖向偏偏倒倒的m4的尾部。距離太近,他的經驗告訴他,已經沒可能用武器從半空攔截了,誘餌火箭更是徒勞。不出意料的話,雪風發出的“棘尾”將以接近平行的零度角撞入米迦勒的噴射口,將她的整個機身混合著凌駒的身體炸成碎片,散向腳下陌生的城市,無論是機器還是人體組織,都找不回一點完整的部分。

    “大哥,我會一直聽你的話,你一定要回來。”

    安然至今記憶猶新,在他因那次飛行事故而動完最大的一次手術,只能靠呼吸器維持生命的時候,這個孩子在他的床邊流著眼淚這樣保證。之后漫長的恢復期,這句話是唯一能讓他心情好轉的契機。

    凌駒,單純的飛行是沒有意義的,我們的天空不是詩人描述的那樣,你很快就會被日復一日的云海、晚霞和繁星給惡心,當你習慣了失重和加速后,就連挑戰自己這一動機都沒有了。我們想要飛上藍天,是因為我們有飛的理由。

    足夠支撐自己,在已經成為廢物的泥沼中,一次次站起來又跌倒,重新獨立穿衣,行走,吃飯,上廁所,做千篇一律的肌rou恢復練習,直到手中再次緊握住飛機的cao縱桿。

    結果,還是沒辦法勝過彥涼嗎?你對我的保證,在對他的感情面前完全不攻自破。

    2

    納靳城上空的夜色,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經歷過煙花的狂歡了。而這一次,桔黃色的噴火隨著巨響被拋灑在史前般混沌的黑暗中,像億萬顆晶亮的糖果粒從深色絲絨的桌布上滾落,還沒等掉到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就被夜融化了。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帶離了呼吸,卻不單純是為毀滅瞬間的噴薄而驚嘆。被導彈攔腰炸碎的米迦勒被氣浪托高,如同溺水之人茍延殘喘的最后一次呼吸。焦灰的機頭像被吃剩下的殘骸,從半空中拖著橘色的焰火猛地栽了下去。

    “不……不!上帝!!”m1在齊洛突然失控的情緒下下瘋了般地沖過去,越過還未有所反應的mzero,追著那急速墜落的殘體朝地面墜下,血液卻猛沖而上,撞得太陽xue漲痛難忍。

    “前輩……回答我!拜托你回答我!”他在駕駛艙怒吼著,眼中只有那米迦勒最后還能辨別出形狀的部分,齊洛顧不得會撞向地面的危險,將俯沖的速度加到十個g,勉強與下墜的機艙達到相對靜止,他努力辨認那被燒得漆黑的殘骸,試圖在幾秒之內能看見艙內的機師。

    “安然,我知道你沒事的!快起來!按彈射鈕!……我求求你快醒過來!你沒那么窩囊!”

    沒有回答傳來,是的,也許他現在受了重傷,不能回答,但是還能聽見。齊洛絕望地想著,一聲高過一聲地喊他的名字,直到所有的碎片最終無可挽回地墜落在下方荒涼的城市中,被撞擊得粉碎。

    一切都這樣短暫,當這架米迦勒最后的數據凝固在歧云基地指揮中心的屏幕上時,整個大廳內一片死寂。歷史上第一架米迦勒的墜落,讓在場每個人都揪緊眉心,情緒復雜。

    雖然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陸威揚臉色鐵青,負責監控的cao作員深吸了口氣,仍然盡職地用平靜的聲音讀出落幕的報告。

    “米迦勒量產機,編號af-mo002,機師是……嵐嘯中隊的夏安然上尉。墜毀時間新歷379年2月19日凌晨4時10分,機體腹部受到導彈正面攻擊,最后的數據記錄,同步率從72.436變為了0.000,是在駕駛位上立刻死亡。”

    安然,我要你說清楚,為什么不讓我去擔任牧羊犬的試飛?

    ……小鬼,要向長輩請教問題,就先叫一聲大哥,我可不想理沒有禮貌的學弟。

    你這種人不配講什么禮貌!我明明已經拿到了試飛的資格,你有什么權利在背后作梗,跟陸教官說我的壞話?

    別有那么多被害妄想,那架改良機的性能很不穩定,需要更有經驗的機師,我只是跟他建議說讓一個新手上去會不安全。

    我才不是新手,你知道為了這次任務我練習過多久嗎?不分白晝地練習,握cao縱桿的手幾次痛得連筷子都拿不住!教官也肯定我參加試飛沒問題的,只要圓滿完成這次任務我就是嵐嘯的正式成員了,……我看你是不想讓我加入吧?

    隨你怎么說,反正上面已經同意我來擔任這次試飛的任務,你還太嫩,再等個一兩年吧。我沒有懷疑過你的技術,不過有了合格的技術不等于你可以……

    你根本不了解我為了這天等了多久!你這種人……只用一兩句話就抹殺別人的努力,對于你來說接下這個任務不過是多賺取一次業績,你卻根本不想想別人的感受!太自私了!自私!!

    丟下這句話便跑的凌駒,一星期之后在空軍學院的飛行基地上,親眼目睹了那架牧羊犬在半空中失控地共振,瞬間左翼層層碎裂,機身也在高速飛行的壓力下解體。

    換成別人的話,是絕對活不成的場景。事后他知道,這架外型和他們熟悉的牧羊犬完全一樣的飛機,實際上經過了大量不成熟的嘗試性改良,深藏的隱患在當速度達到極限的時候才爆發出來,根本不是沒有過危機體驗的他可以應付的。

    “大哥,對不起……對不起。”

    決堤而出的眼淚沖淡了臉上已經干成深棕色的血跡,凌駒哽咽著,頭痛欲裂,悲傷的地獄像將他的內臟碾碎再吞噬,他抽搐著的手指幾乎要深陷進頭皮,想讓耳朵中那尖銳的悲鳴停止,米迦勒的悲鳴,尖利地貫穿耳膜和大腦,讓他發瘋地跟著那絕望之聲狂叫。

    我竟然第二次讓這種事情發生,第二次眼睜睜目睹你的機體在我面前毀滅……又是因為我。為什么?為什么啊?!你就像上次一樣,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

    “安然,你一點沒長進。”

    彥涼嘆口氣,這才有余裕回想起剛剛太過唐突的場景。那個男人竟然在雪風的“棘尾”將要打中凌駒的瞬間斜插進去,用自己和米迦勒的身軀去和一枚高殺傷力導彈硬碰硬,雙翅和機身都被轟得七零八落,就在離m4僅僅兩個多機身的距離變成火球。雖然是愚蠢至極的自殺行為,走出這步也實在勇氣可嘉。

    彥涼淡淡地看著落到深藍的陸地上,如同被海面吞沒的殘渣,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的臉龐也應該永遠成為回憶了。安然是唯一一個,可以和當年脾氣乖戾的他相安無事,并且待在一起超過24小時也不會讓他心煩的家伙。

    “可能的話,下輩子做個沒心沒肺的人會活長一些。”他在陷入巨大沉寂的空中徘徊,地面升騰起來的煙跡隨風飄散,似乎也帶走了離去的靈魂最后一絲存在的證明。斜下方的米迦勒還失魂落魄地停滯著,此刻,即使是最蹩腳的敵人也能將他輕易擊落。

    “不過,看在你的份上,凌駒可以揀條命回去,如果這就是你希望的話。”

    3

    當雪風的傳感器出現反應的時候,m1已經以另人驚愕的速度從貼近地面的低空猛地竄起,噴射口怒放的焰光呼嘯著在夜幕中拉成一張熒藍的長弓。

    耳邊出奇地靜寂,甚至聽得到血液的潺潺之聲,在心跳激烈的鼓垂下穿透靈與rou的隔閡。齊洛的每一次的呼吸都幾乎帶動皮膚的全部細胞開始發熱,胸中卻像是點燃著冷火,煉獄般的焦灼卻又是寒至徹骨。安然的不辭而別讓他如夢驚醒,戰場可將昔日美景付之一炬,就連浮現在眼前逝去之人的笑顏,也在這殺與被殺的結局中碎成粉末。

    “我要……殺了你。”

    米迦勒像在竊笑,緩慢的引誘著,要他將身體交付。齊洛被指甲刺痛的手心漸漸放松,不用再刻意自制的感覺很舒服,只需要被她抱在懷里,釋放潛藏在本能里的殺欲。

    “殺了你!”他的眼睛死死盯著瞄準器里雪風的影子,眼角干澀,口渴,血液像是被煮沸,第一次被強加的憤怒,讓他從少年到成人都不受貧窮,動蕩以及歧視浸yin的心,突然間一片荒蕪。

    “司令,m4的同步率跌破了45,失去作戰能力了,再下去恐怕有生命危險。但是,m1的同步率一直在升高…………66.8……67.5……69,已經突破70了。”

    “齊洛……”陸威揚看著屏幕上的數字抽象地變化著,他知道這期待已久的覺醒背后是何種傷痛的催發,這代價幾乎是摧毀性的,磨滅人性,樹立仇恨。因此原本應感到欣慰的事,卻反而讓緊鎖的眉間透露出的擔憂終于變得無法收藏,“不能等了,命令針葉強行進入納靳城領空,掩護他們返航!”

    雪風有如被鉤住咽喉的大魚般在天空翻騰,卻甩不開m1的逼進。齊洛全然不顧后果的窮追猛打逼得久經沙場的邁耶也不得不迂回以避鋒芒,就在米迦勒的近身作戰優勢快要被推上頂峰的時候,彥涼的機體突然插了進來,打亂了他一氣呵成的步調。

    “到此為止了,你的對手是我。”彥涼望著被逼退后在眼前徘徊了一圈的m1,如同一只全身心伺機反撲的猛禽,明顯與過去心不在焉般的不穩定有了本質區別。

    “他是沖我來的,你別多事。”邁耶對mzero的插手感到不滿,自從多年前獲得王牌飛行員勛章之后,他從沒有過需要多余幫手的時候。

    “省省吧,你還沒發覺嗎?”彥涼冷笑了一聲,饒有興致地感受著m1開始積聚的無形潛力,已經足夠成為可以尋求刺激的對手,“他會殺了你,不是說笑。”

    邁耶一怔,這才發現油表上的指針竟然在緩慢回落。原來在剛剛短暫的交手中,m1已經不知不覺射穿了他的油箱,若放任不管,只需幾分鐘就能逼得他原地迫降。

    “給我回去,邁耶。安然死了,你已經達到目的,我不可能再返回賀澤。接下來是我和他之間的私事。”

    正說到此處,m4接入的通話在耳邊響起,凌駒沙啞的聲音帶著心死般的黯然,不斷的失血被他崩潰的意志所縱容,正在磨滅著求生的本能,將存在的意義帶入虛無。

    “彥涼……殺了我,殺了我吧……”

    想要借你的手結束,也許要去的那個世界才不會那么可怕。

    “要死你就自己去死吧,膽小鬼。”彥涼冷漠地瞟了一眼就在視線內的米迦勒,口氣終于帶上沒有修飾的厭惡,“殺一個懦夫會玷污我的名聲。”

    “凌駒,陸教官派來的針葉會來接應你,現在就掉頭去和他們會合吧。你要自暴自棄沒人攔你,就當安然白白犧牲了!”齊洛終于控制不住壓抑的情緒,之前對方攻擊卡士拉的行為,無疑已經突破可以心平氣和的底線,“你的命已經不僅僅是自己的了,里面有他的價值!不管你是否認為去死是最合適的選擇,你已經背負起他的尊嚴,那么就別再露出乞憐的樣子!”

    有時候,逃避死亡比迎接它更加痛苦,在昔日信任的東西已背道而馳,內心充滿內疚和罪惡感時,活下去才是更需要勇氣的道路。齊洛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指責一個內心世界崩塌的同齡人,戰爭已經把他們盤剝得夠干凈了,唯一抓在手心的溫情就像北風中搖曳的燭火。

    燭光熄滅之時,死神漆黑鐮刀的垂憐就是這個亂世的唯一仁慈。安然,你也是為了保護心中的燭光而一意孤行地上路嗎?那么請用你恩惠給他的生命,抵消你強加給他的痛苦。

    “回去啊,凌駒!活著的理由,以后慢慢再找就好,安然他只希望你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