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誰人芴之
榮安王尚有馀黨一事在各地頻傳,皇上喜怒無常,將氣全撒在文武百官身上,今日早朝更是將遞上的奏摺給全砸了,皇宮中壟罩著陰云暴雷,無人不提心吊膽。而自從從姜家倉皇而逃的榮樂公主也沒有再對姜水臨緊迫盯人,只是每日依舊眼窩青黑,樂此不疲周旋在面守與男寵之間。 今日姜水臨是被左相陳芴之給派人送回來的,似乎是下朝后和同僚暢飲后醉得不省人事,在房間里聽聞此事的姜聽云手中端著的藥湯一頓,抬眸間有些疑惑,「左相?」 「是,陳大人現在在大廳。」來通報的李管家擦擦額頭上的汗,方才和阿寧兩人一起將渾身酒味的姜水臨送回房間,費了好大一翻勁。 姜聽云若有所思的放下藥湯,她對左相陳芴之的印象不多,只記得他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在姜老爺尚在世時曾夸講過這位天資聰穎的學生。 她淡然的理了理坐皺的衣裳下床,一旁的芳華連忙攔住,語氣擔憂,「小姐,先喝了藥吧?!?/br> 「李管家去交代別讓尋凡來大廳,許陳大人會識得他就不好了?!菇犜七B秀眉都沒一皺,一碗飲盡藥湯,說完便走出房門前去大廳。 芳華擔憂姜聽云的身體,一邊搭把手小心翼翼扶著,不過姜聽云走得有些急,雙頰微潮紅喘氣聲粗重,芳華忍不住道:「小姐慢些?!?/br> 「讓客人久等就不好了?!?/br> 姜聽云緩了幾口氣,腳下正要踏入大廳之際,瓷杯翻倒的聲音一響伴隨著衣袍鼓動的簌簌細微風聲,她一愣,飛快步入大廳就見陳芴之一身朝服未褪,目光深邃悠遠朝著敞開的窗沿若有所思,一隻黃蝶拍著蝶翼悠悠晃過,他身前的茶幾瓷杯翻倒打了個轉,茶水四溢開來,一股沉香的蔓延圍繞。 「見過陳大人?!菇犜莆⑽⒎恚劢请S著他的目光望出窗外,卻沒有看見什么。 聽見姜聽云的聲音,陳芴之緩緩轉頭與她對視,瞳珠漆黑幽深如漩渦,身前翻倒的瓷杯彷彿與他無關似的,他抬起有些染上茶漬的袖子輕拍了幾下,聲音冷如山泉,「抱歉,手滑了?!?/br> 兩個人彼此不說話,都在互相打量著,陳芴之長得出乎姜聽云的意料之外,不似文人般他有著麥色的皮膚,輪廓極為深邃,狹長的雙眼被瀏海蓋住看不清情緒。 當然,陳芴之也打量著姜聽云,只是很快的又轉移開目光。 姜聽云首先打破沉默,「多謝陳大人送水臨回來,只是水臨一向不飲酒……」她說得小心翼翼,一邊用眼角觀察陳芴之的表情,卻沒能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探察到什么。 陳芴之伸手輕輕將翻倒的瓷杯撥正,垂下眼瞼,聲音飄渺,「總是會有第一次的?!?/br> 姜聽云眉角突地一跳,摸不清陳芴之是什么意思,正要開口問清楚,陳芴之忽然站起身,走到她身前,姜聽云不明所以微微詫異揚起頭凝視。 「西方碧城縣瘟疫擴散,皇上似乎屬意姜尚書前往就瘟,姜夫人還是提早做準備吧?!挂贿B串臉不紅氣不喘,陳芴之與姜聽云四目相對。 他的話像是在姜聽云心中投入一顆巨大的石頭,濺起水花,她心頭一緊連禮儀也顧不上直接直起身,強忍著驚惶啞聲問:「陳大人這是何意?水臨不過是禮部尚書,解救瘟疫何須……」 「圣上的意思誰也不能妄自揣測?!?/br> 陳芴之說得曖昧矛盾,姜聽云慌亂的表情也立刻恢復冷靜,只是內心的滔滔波浪依舊漩渦四起,她指甲扣進掌心,一絲刺疼傳遞了過來,她聲音清冷,「陳大人是為了告知瘟疫一事才特地將水臨灌醉的嗎?」她猜不透眼前之人的想法,不由得防備警惕,妄自揣測起來。 聽了她的大逆不道質疑,陳芴之終于有了反應,他用深邃的目光盯著姜聽云,看得她渾身不自在,然而她卻挺直背脊,不甘示弱回視,末了陳芴之忽地笑了一聲,那一聲笑輕如鴻毛落地,稍不注意便隨風而散。 「倒是不負他對你的用心?!顾滋N藏著深潭,一束光芒稍縱即逝,語意不明續道:「眼前虛虛實實,尚且珍惜眼前?!拐Z畢,轉過身衣角翩然,瀟灑走出大廳。 姜聽云目送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愣神。 口中的〝他〞是誰?眼前的虛實又是為何? 陳芴之留下太多謎團便毫不留情地離去,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姜家門口埋沒入市街人群中,姜聽云依舊站在原地,反覆思考著。 陳芴之一離開,匆忙的腳步聲踩踏而來,姜聽云轉頭望去,是身著一襲白衣勝雪的王尋凡流星大步從深廊而來,俊逸的臉龐有一些急色,見了姜聽云,他停下腳步握住她的手,掌心微涼,「沒事吧?」 「我不是讓李管家叫你別過來嗎?」枯瘦的手被握在他寬厚的掌心中,嘴上雖是說著嬌嗔,她的心口實則被填得滿滿的。 王尋凡表情一瞬閃過不自然,回答道:「我沒遇上李管家。」順著方才姜聽云的目光望出去姜家大門,他語氣凝重,「那陳大人與你可說了什么嗎?」 「沒什么,就說了些奇怪……」話未完,姜聽云皺眉望著他抓疼她的手。 「什么奇怪的話?」他變得有些急迫,手勁不知不覺加大了許多。 姜聽云手腕本就纖細,如今被他這一抓疼,手腕處青色血管更是明顯,深紅印子交錯,她秀眉蹙起,抬頭不解的望著王尋凡,王尋凡這才發現自己弄疼她,連忙放開手,有些手足無措,「沒事吧?疼不疼?」 「尋凡,你這是怎么了?」這是第一次王尋凡弄疼她,聽著他迫切的語氣,彷彿跟那陳芴之有千縷關係。 王尋凡看著姜聽云許久,輕啟著唇,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知道他不想告訴她,姜聽云緩緩從他掌中縮回手,淡漠開口說道:「陳大人說皇上有意讓水臨去西方碧城縣解瘟疫。」 掌心一涼,聽著姜聽云不咸不淡的語氣似乎是惱他了,王尋凡胸口一股刺痛蔓延開來,像是一把槌子咚咚的敲在他心上,痛的無聲無息,卻鮮血直流。 聽云,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 「陳大人態度不明,特意來告知瘟疫一事有些古怪?!沟貌坏酵鯇し驳膽穑^續道。 王尋凡站著不動,表情有些朦朧,悉堆在眼角全是忍隱之色,抿著薄厚適中的唇,望著姜聽云的眸中糾結與濃情交織在一起,他猛然跩過姜聽云的袖子,將她緊緊擁入懷中,貪婪的呼吸著她發間的清香與身上濃沉的藥味。 「……尋凡?」姜聽云沒有掙扎,疑惑不解,靜靜待在他懷中像隻貓兒。 「聽云……我不是不愿告訴你……我只是……怕你就此捲入危險漩渦中?!顾偷驮谒呑哉Z,聲音顫抖飽含巨大恐懼,「我不能忍受失去你的痛苦?!?/br> 他已經割捨了很多,失去了很多,再不能失去懷中的她。無論如何他都會守護好她。 方才那些梗在胸口的刺奇異的因為他的話消失殆盡,姜聽云小臉被自己的青絲覆蓋住,只露出垂著眼瞼的雙眸,捲翹長睫輕顫,她抬手反抱住王尋凡的窄腰,手腕上的紅圈特別顯眼。 她一直都知道的,王尋凡有秘密。那個祕密甚至足以撼動天下。 她在生死間來來回回徘徊,最放不下是弟弟還有這個對她至情之深的男子。 「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