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梁夏入姜
當王尋凡帶著那個孩童進入姜聽云的房間時,姜聽云正好在喝著苦澀不已的藥湯,她皺著因枯瘦而凹陷高挺的鼻子,深呼吸了一口氣,捏著鼻子一口氣飲盡苦藥,她臉色難看的將藥碗的給芳華,啞著聲音說:「尋凡這藥是放多少黃連,都苦進我心里了。」 芳華接過碗,果然喝的一滴不剩,她笑答:「尋凡公子敖這藥也是為了小姐,他心里可不比小姐少苦多少。」 姜聽云病態的面容上浮起紅暈,「貧嘴。」 芳華笑嘻嘻。 「芳華你說,我這一身枯木,究竟哪里值那笨蛋喜歡了?」她掬起頰邊一束枯發,映照著淡黃色的光澤,觸感乾燥如烈陽曝曬下的稻草,面容有些茫然。 芳華心底一酸,將手中的藥碗放置在桌上,走過去幫姜聽云梳著長發,口中道:「哪來的枯木,在芳華眼中小姐可美極了。」她動作溫順,淡黃色的發絲在她那把梳子下被梳得分明。 姜聽云嗤嗤一笑,「芳華你這是眼睛有毛病了,讓尋凡幫你看看吧?」 芳華不答,神情專注的梳著發,然而姜聽云沒看到的是芳華垂下頭用額發遮掩的雙眸中有些水光蔓延,洇了她眼前。 王尋凡帶著那孩童駐足在姜聽云的房門外,姜聽云和芳華的嘻笑自然也聽得清楚,他身旁牽著的孩童略略抬頭,只看見王尋凡秀美無暇的下巴,看不出他此刻表情。 「王叔?」那孩子帶著稚嫩的童音。 王尋凡垂頭囑咐,「一會兒進去喊王嬸,知道嗎?」 那孩子疑惑著問,「不是該喊王……」 王尋凡沒讓孩子把話給說完,伸手推開房門,眸中是戲謔的笑意,「這話不是該問我,怎么會是問芳華呢?」 姜聽云一怔,見那一身月色墨竹衣,面容俊豐的男子手牽著一年約十一、二歲的孩童走入,而后聽見王尋凡打趣的話臉不禁又紅了紅,低聲咕噥著,「偷聽。」 芳華打量著那孩童,仔細看面容和王尋凡有些相似,儘管只有眉眼和王尋凡頗類似,她心下一凜,佯笑問:「這孩子莫不是尋凡公子的孩子,長得有些相像呢。」 那孩子抬眸,眼底疏離帶著淡漠,卻不是個此時年紀該有的神情。 王尋凡聞言,不由得苦笑,芳華話中打探意味他不是沒有聽出來。 倒是姜聽云沒有多大的情緒反應,睨了芳華一眼說道:「是親戚自然有些相像了。」 「可小姐!」芳華不依的要嚷些什么,被姜聽云一記凌厲的眼神給生生吞入肚子里。 「水臨要下朝了,去交代午膳吧。」姜聽云淡淡的說。 芳華撇撇嘴,端著空藥碗走出房間。 「別怪芳華,這丫頭就是護主。」姜聽云歉然笑笑。 王尋凡聳聳肩,拉了張椅子隨意拉到床邊一坐,也不管那孩子依舊安靜站得直挺,「護主的丫頭也挺好的,可惜你方才讓她太早走了,否則我方才要說的肯定讓她大吃一驚。」他瞳仁中閃過惡趣的笑意。 姜聽云歪了頭一下,靜待下文。 「我要和誰生孩子呢!你家小姐都還沒讓我碰一根腳趾頭呢!」他無恥的說,露出無賴一樣的笑容。 姜聽云一聽,羞的滿面紅光,低斥一聲,「盡胡說!」 王尋凡狹長的珠瞳閃著流星般帶著寵溺的光芒,他握住將聽云微涼的纖手垂頭把玩,一邊漫不經心道:「過來讓王嬸認識你。」額上絮絮青絲輕舞飛揚,嘴角微勾代表他此刻心情極佳。 那孩子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抬眸只一瞬閃過太多復雜的心思,明明才十一、二歲的年紀,卻已是透露出幾分成熟穩重,他朝床上的姜聽云微微彎腰,舉止行云流水,雉音猶在,「姓梁單名夏,見過王嬸……」 「聽云,這孩子家排行第十,以后便喊他小十就行了。」似是不愿讓梁夏多說,王尋凡揭過話后朝姜聽云溫靄一笑,揉著她的手加重了些力度。 姜聽云不傻,自是聽出他有所隱藏,不過卻也沒有點開。 對于王尋凡,她有太多的不明白,遠遠瞧著那非凡出色的男子,好似一團迷霧縈繞,然而當他走向她,卻又迷霧散盡只如春風般將她包圍。 「梁夏,倒是好名字。」她頷首,雙眸閃著慧黠的光芒。 王尋凡手一頓,胸口有什么如潮水襲了上來,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給吞噬,長睫如黑蝶微顫洩了幾分他此刻傾巢而出的悸動。 一旁的梁夏默默看著眼前相視的男女,明明兩人皆不語,卻感覺到此刻的安寧靜美。 那女子不美。這是他踏入房間第一眼所見感想。然而他卻從王叔深情凝望的黑眸中窺見屬于那女子的不凡。 出了姜聽云的閨房后,一大一小呆站在房門前,梅雨季節午后時常下起連綿陣雨,珍珠般的雨沫先是一滴兩滴落入土中不見蹤跡,隨后撒下如薄幕般的細雨,輕拍打的屋簷的聲音像是誰急切敲打著鼓聲,簷角蜿蜒下串串斷了線的雨珠。 「雨不會下太久的。」王尋凡伸手接過雨滴,掌心冰涼,雙眸朦朧穿透雨幕去向了遙遠的彼方。 梁夏略抬頭,「王叔,這幾年來您就待在姜家度日嗎?」 王尋凡垂頭,伸手揉了揉梁夏的發旋,嘴角邊有一絲如晚霞般斑駁的笑意,「姜老爺大恩……沒齒難忘。」 還有……很多人…… 回想起那段驚心動魄,他虧欠的人太多,或許茍且偷生后活得光明正大,對那些含冤而死的魂魄才是最大的回報。 七年前榮安王謀反案誅殺了許多人,榮安王更是死無全尸,如今傳出榮安王尚有馀黨倖存,皇上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火速派了禁軍頭領王禮壿前往黃花鎮捉拿,卻撲了個空。 本以為榮安王一黨早已誅殺殆盡,卻沒想到如今尚有馀黨,皇上一襲九爪龍明黃云綉龍袍來回在御書房踱步,臉色難看至極。 御書房內還有另一男子垂頭恭敬的佇立,他身形修長如堅松,雙肩寬厚健碩,眼瞼狹長,皮膚麥色,輪廓深邃,上唇薄下唇厚,一絲墨色瀏海遮蓋住左眼,一身緋色仙鶴官袍來不及褪下,頂上烏紗帽端正,一下朝便被皇上招至御書房,他便是位居一品左丞相的陳芴之。 傳言陳芴之五歲開口能言,十歲詩書易經能誦,十九歲登科狀元,三十歲登居高位左相,年紀輕輕卻是能一言左右大倉國事。 「當真一無所獲?」皇上眉頭深鎖如壑,目光犀利,盯著陳芴之的深邃目光如暗夜叢林里伺機而動的譎瞳獵豹。 陳芴之雙眸清澈如川水粼粼,聲音不起一絲波瀾,應答道:「是,一無所獲,亦無尋著放消息之人。」 「很好……」皇上陰鬱著臉,眸底閃過森然戾氣,猛然停下踱步的步伐,「繼續查,任何一個可疑的人都格殺勿論,朕就不信能逃去哪。」 陳芴之退出御書房后抬首遙望天邊霞色,高挺的鼻樑染上暮光,雙眸中原本清明的目光混濁一片,整個人沐浴在這澄黃天光里,身后陰影拉得老長,斑駁不堪,他忽地無聲嘲笑了一聲,邁開沉重步伐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