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跪坐原地，默默聽著呵斥，態(tài)度溫順得難以理喻，被餐叉捅穿的傷口鮮血汨汨流淌，已在腳下匯成溪流。很快我開始感到喉頭犯惡心，眩暈沖上腦門，眼前逐漸黑暗了下來。

    「露西，你在哪？」當(dāng)她那張臉從黑暗中徹底消失，我的心頭頓生一種被遺棄感。

    她沒有回答，耳邊響起嘁嘁嗦嗦剝糖紙的碎音，一條溫潤的舌頭含著巧克力填入進來，番茄說還有五塊，保住熱量才能保住體能。同時，有股熟悉的米飯氣味透香過來，被捅穿的部位頓覺冰寒徹骨，令肌體一下子變得麻痹，火辣辣的灼燒感漸漸開始消退。

    「河澤云蚺血，你怎么會有暗世界群賊的藥膏，難道是我?guī)聛淼模俊箮追昼姾螅矣行┚忂^來了，定睛細瞧，便見得番茄端著一個麥秀雷頓大小的藥罐，正在為我涂抹傷口。而再看向自己，全身上下只穿著一條叁角褲，很顯然她本就兜里揣著藥膏。

    番茄見我隱私暴露無遺，徑直往黑暗盡頭而去，過了半分鐘，她不知打哪抱來幾件黏糊糊的大衣，覆在我赤裸的身上，不論問她什么，傻妞只顧自己長吁短嘆。我感到索然無味，只得翻看這些來歷不明的衣物，一摸內(nèi)側(cè)居然還有半包煙，便慵懶地點起一支，閉目養(yǎng)神。

    「哪怕再困也別睡著，咱倆說說話吧。我知道你心中堆積著無數(shù)疑問，每件都想知道答案。我也同樣有話要告訴你，但不知從何說起。露西是假名，我的真名叫Shakti（夏克蒂）。」

    「好吧，你愛扯就扯，我權(quán)當(dāng)在聽電臺。」昏昏沉沉的我靠著散發(fā)霉味的煙強打精神，正想著自己的事，忽聽得她報出一個名字，這才變得認真起來，問：「麗姬婭.蒙太古？」

    華宵儀式開始后不久，她與石盤麒麟感到現(xiàn)場氣氛變得詭異，有張像被重型卡車碾爛的人皮，毫無征兆出現(xiàn)在祭臺背后，惡鬼緩緩坐起身，探出白骨森森的手臂問倆人索要麗姬婭。一股從未體驗的恐懼充斥過它們心頭，她開始瘋狂追咬布雷德利四下亂飛的腦袋，為擺脫飄滑而來的人皮，只得選擇連滾帶爬逃下泛渣之井。

    「你下地窖原意不是為了引四面神前后策應(yīng)，而只是害怕得想逃？那么，你知道麗姬婭的由來嗎？」這個消息不啻令我心頭一震，倘若人皮問起麗姬婭，那它便是肖的獖羊鬼魄無疑。換句話說，百花金壇已被搗毀，Krys與魂鐮或許毫發(fā)無損，并且也來到了女神峰。

    然而，不論番茄如何奔逃，男尸緊緊追趕繼續(xù)向她索要麗姬婭，這時番茄忽然記起前些天被拘押在墻縫中某間破屋內(nèi)，那里堆著許多工具，所以背起大捆帶刺鋼絲和鉚釘，在這個逼仄空間布設(shè)機關(guān)，企圖擺脫襲擾。然人皮怪尸神出鬼沒，令她一切努力全打了水漂，在這稠螗之際，黑貓竄將出來，牽著她罩袍拖行，就這般將番茄帶進了荒涼破敗的建筑之中。

    「露西，在我印象里，你是個即便撒謊也不至于令人討厭的小妞，因為那是浮于表面的，容易預(yù)測的。但實在沒想到，弱智的那個其實是我，我最終還是被你高超演技給騙了。當(dāng)你充當(dāng)塵民爪牙干下這么惡心的一件事，屠戮了幾十名姐妹手足后，難道沒有一絲罪惡感嗎？」佯躺一陣我緩了過來，便打算從她身上了解整件事始末，但該怎么問，這是一門藝術(shù)。

    「害死她們的人，正是你們啊。」她果然一如既往地暴跳起來，連聲嚷嚷道：「為什么要搞真假金壇，是因為塵民已經(jīng)被泛世界盯上了，這是我們與他們之間的戰(zhàn)爭，跟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是暗世界貪心不足想要從中牟利，才跑來橫插一杠，這難道不是事實不是本質(zhì)嗎？單線較量的話，泛世界必敗無疑，屈死的莉莉絲們也不會因此化為人燭，而是登渡獲得新生。」

    「所以，機關(guān)算計到最后仍是戰(zhàn)敗，這個結(jié)果令你很惱火么？」我重新點起一支煙，問。

    「我不關(guān)心塵民的狗屁理論，也不想聽他們的宏大敘事，更不愿去刨根朔源，該戰(zhàn)敗該獲勝都與我無關(guān)。jiejie，你告訴我，地底世界是怎么產(chǎn)生的？它們又是因為什么分裂成了叁個世界？」她一把握住我指尖，叫道：「跟你說了，我不叫露西，我的真名叫夏克蒂。」

    「老實說不知，愿聞其詳，露西。」我偏就不肯遂人愿，也為她點了支煙，歪著嘴笑了。

    地底世界是時代的必然產(chǎn)物，王國間的戰(zhàn)爭，宗教分歧以及政治思潮的對抗，幾千年間難以調(diào)和的矛盾累積疊加，最終形成了地底世界。在它剛出現(xiàn)時，世俗社會將之當(dāng)成怪胎，數(shù)百年的討伐非但沒能消滅它，反而使之越發(fā)蓬勃，并開枝散葉。久而久之，國王們發(fā)現(xiàn)，地底世界扎根之深，想要徹底消滅不過是徒耗錢糧，既如此為何不能善加利用？不僅能穩(wěn)固自己統(tǒng)治還能減少社會摩擦。就這樣，地底世界逐漸被世俗接受，成了彼此不宣的秘密。

    地底世界的分裂，也是延循這一道理。因它是個真實社會的袖珍體，所有矛盾和觀念對撞一樣不拉全都存在。談得攏一口鍋吃飯，談不攏就分家，古往今來蓋莫如此。一批批的被流放者和反叛者形成各種同盟，構(gòu)筑出一個又一個地底世界的雛形，保守主義者便如同曾經(jīng)的國王們，發(fā)起一輪輪血腥鎮(zhèn)壓與圍剿，其結(jié)果自然是于事無補，長期戰(zhàn)亂兩敗俱傷后，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存在。而后，開始進入了一個相對和平，彼此合作的新時代。

    「在你睡覺時，與人滾床單時，出門聚餐時，這些破事無時不刻都在發(fā)生，只是你不知道罷了。你為何感觸那么深，因為這是距你最近的一次，新世界崛起之戰(zhàn)，你被種種罪惡和無底線所震驚，感嘆說這個世界太骯臟了，天下怎會有像我這么變態(tài)的人存在呢？其實你很清楚，這就是人類的本質(zhì)，只是你難以接受，選擇將腦袋埋進了沙里。」她一口氣說完長篇大論，將余下的巧克力吃了個罄盡，依舊意氣難消。

    「問個題外話，露西，你到底多大？不會已活了幾百年了吧？這些話與你外貌偏差之大，不像是你這種年齡所能概括總結(jié)的。」我略略吃驚，不免又問：「為什么說泛世界必敗無疑？」

    「過了本月月底，我就年滿二十二了，這些話當(dāng)然不是我的原創(chuàng)，而是我爸時常掛在嘴上的。」小妞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問：「在回答這個問題前，先告訴我康斯坦丁給你的第一印象。」

    「老實說，我被她驚艷到了，當(dāng)?shù)弥吧硎且幻ゾS塔萊，更覺得不可思議。」我托起番茄的下巴，左右打量一番譏諷道：「雖說細看之下不及你，但大長老更具獨特魅力。」

    「嗯，當(dāng)初她走進聯(lián)席會議的視野，高層們也像你那樣，發(fā)出由衷的感嘆，原來像圣維塔萊那種充斥肌rou男的團體，竟也有這等美女。處事穩(wěn)重，待人接物面面俱到，外加長著一張賢妻良母的臉，所以她成了不二人選。」在一個心緒不成熟的少女面前，刻意拔高另一個女人的長相，將起到最佳的打擊效果。看得出番茄已很克製了，之后大概會嘮叨什么，我?guī)缀醵寄懿碌健⒘希鋈谎銎鹉槪槐菊?jīng)地說：「只有知道你對大長老的真實感覺，才可以去談泛世界必敗無疑這件事。塵民全盤潰散，就是她以一己之力造成的。也因為她，讓我與石盤麒麟沒了退路，只能被丟在這里等死。」

    「何出此言呢？這娘們有這么大的破壞力么？你一定是妒忌她。」我竭力憋住笑，又問。

    「真實的康斯坦丁，是個極度自私的人，她在暗世界混到走投無路，并不是沒有原因的。你如何判斷，她所說的都是真話呢？百花金壇的秘密會被提前暴露，聯(lián)席會議的人已考慮到了，所以他們事先捕獲了一頭野獸，將作為壓軸戲粉碎聯(lián)合軍團的突襲。」

    「野獸？」回想起大長老對此支支吾吾，我探前一步，問：「這究竟是什么鬼東西？」

    原來在不久前，地底世界流傳著一則奇聞。北卡、南卡和佐治亞的各大農(nóng)莊，近期發(fā)生大量家畜遭屠害的惡性事件，牛羊馬匹在夜間受襲，它們的膽和肝讓人取走，整個作案過程悄無聲息，甚至門窗也沒有被撬動的痕跡。警方調(diào)查無果，便有人聯(lián)系了地底世界，結(jié)果依舊頭緒全無。塵民也是其中的委托方，故而派出精英進行偵辦。隨著逐步推進，他們終于訪得蛛絲馬跡，最終在某個廢棄的銀礦礦井中，耗費巨大人力捕獲了兇手，這東西便是野獸。

    野獸究竟是什么？無人可以給出定義，因為它既是死物又是活體，任何奇技yin巧都無法殺死，且性情殘暴，難以馴服，所以被捕后，便將它立即拘押起來。

    百花金壇竣工典禮后不久，發(fā)生了魔將與大長老盜取鹡鸰草事件，引發(fā)了許多人的不滿，從那時起他們開始盯防康斯坦丁。為保障祭壇安然無恙，他們給野獸做了一個手術(shù)，將這怪物的腦袋割去，然后鎖入一口浮陰木船棺中，待到華宵儀式當(dāng)天，將它移往埃奇希爾。一旦聯(lián)合軍團展開突襲，沖破百花金壇打開牢籠，真正釋放的便是它，這只兇獸為找回腦袋，會將所有阻攔自己的人屠殺殆盡，猝不及防的泛世界，最終承受不了巨大傷亡只能撤退。

    十天前，聯(lián)席會議怕康斯坦丁壞事，故而將她控製起來，關(guān)押在百花金壇地牢里，事實證明下來，這是糟到不能再糟的主意。康斯坦丁每天看著藥店老板被我們施以酷刑，焦燥悲憤集于一身，所以利用色相扭斷了看守脖子逃出牢籠，為不被他人追擊，她在金壇製造出一場混亂，將原本運往祭壇的船棺機軸毀壞，把野獸提前釋放出來，這東西轉(zhuǎn)而沖擊埃奇希爾，使得塵民陣腳大亂，以至于讓聯(lián)合軍團撿了個大便宜，十分輕松便完成了鎮(zhèn)暴使命。

    這么一來，塵民只得先行處理野獸，等再度聚焦叛徒康斯坦丁時，她已與布雷德利逃之夭夭。為提防將來有人找麻煩，她同時竊走了禁獸洞xue的鑰匙，那就是宵草櫻刃，只要敢派人追殺，她就以此為挾，只有當(dāng)獲得真正安全才會還給塵民。

    百花金壇淪陷后，聯(lián)席會議只能將女神峰當(dāng)主場，故而魚麗燭影這套后備方案被啟動。野獸在大殺四方時，將番茄和石盤麒麟的頂頭上司一并干掉，隨著各地塵民被鎮(zhèn)壓，倆人與本陣徹底失去聯(lián)系，完全不知要怎么撤，又該撤往哪里，最終只能坐困貝巴因道場。

    「難怪問起她野獸是什么，康斯坦丁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原來還有這一出，這個大長老真是智勇雙全哪。」聽完我恍然大悟，不由暗暗豎起拇指，道：「你們比她又好在哪呢？同樣做事無底線，陰險殘忍，若僥幸成功才是世界末日，魂鐮與藍花楹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說起藍花楹，我立即想到了生死未卜的天竺菊，望著沾血的手機，我便掙扎著起身。番茄見狀慌了神，忙一把將我抱住，問這是要去哪里？

    「我見到她被四眼男人扶著去了前方，兩個人都沒事。別去找，那樣你會把別人招來，我也就完了。我并不是怕死，我還有重要的話沒對你說完。」番茄哭喪著臉苦苦哀求起來。

    「怎么可能？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的鬼話嗎？人頭馬一連兩次搗穿了天竺菊腹腔，我親眼見她咽了氣。好吧，哪怕她僥幸沒死，那么重的傷也無法動彈。既然肖的獖羊鬼魄出現(xiàn)在道場，也就是說藍花楹活了下來，這是目前能支撐她的最大動力，你給我閃開！」

    「我沒撒謊，不信你看，貓正在吃什么？」她一聽急了，慌忙搶過頭燈照亮不遠處某個角落，鬼一樣的黑貓正蹲在那里，津津有味撕咬著一串既像胎盤又像樹枝般的奇怪東西。

    「誒？這又是什么？」我揉了揉眼，依舊沒明白此物與天竺菊活著有什么聯(lián)系。恰在此時，不遠處傳來竊竊私語，側(cè)耳去聽果然是眼鏡和紫發(fā)妞，剛想喊叫，就被番茄捂住了口鼻。

    「這是蒼露鹡鸰的蕨葉，也叫金錢寶。拜托，你別叫，把人招來我就完了。」

    「怕什么啊，就算被暗世界俘獲，他們?yōu)榱四軉柍龈嘤嵪ⅲ粫p易將你殺了。蕨葉與天竺菊有什么關(guān)系，她與我都是普通人，你給我說清楚。」我將臉一板，又重新坐了回去。

    「我不擔(dān)心暗世界走狗，被他們俘虜可能是最好的結(jié)局，因為立馬就有人托關(guān)系來撈我。我怕的是康斯坦丁，因我搜集了許多對她不利的秘密，所以她會搶先一步殺人滅口，或者她不出馬，挑唆其他活下來的莉莉絲動手。你先發(fā)誓，要詛咒自己死的那種誓，我才會告訴你。」

    看著她一臉認真的模樣，我只感到陣陣好笑，發(fā)毒誓頂個屁用，只有小孩才相信有效，成人世界里，表面信誓旦旦，一撅屁股回頭就把你賣了，誰會當(dāng)回事。不過真把人招來，我也沒把握能控製局勢，萬一有特別沖動的人，例如木樨花，她很可能命喪當(dāng)場。

    蕨葉是鹡鸰草寄生人體后生殖的第七顆珠子，等同于鳥雀脾臟，這個重要器官具有生物信息素，采珠人通過它可以掌握鹡鸰的動向。兩顆鹡鸰草都是魔將授予康斯坦丁的，所以貝巴因和他的助手們，能獲取到她的定位。若康斯坦丁想銷聲匿跡，她就必須將金錢寶剔除扔掉，但這么做會帶來嚴重的副作用，她會喪失鹡鸰的能力，直到長出新器官為止，大概需時半年。在這段時間里，蒼露鹡鸰是最衰弱的，一旦被塵民發(fā)現(xiàn)行蹤，就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恢復(fù)神智后，我拖你過來療傷時，遠遠瞧見天竺菊倒在一堆腐尸之中，黑貓正在扒拉著她肚子，并牽出了金錢寶。這種東西脫離人體后就會漸漸顯露原型，對動物來說就像胎盤那樣滋補。可是，大姐體內(nèi)為何會有蕨葉呢？我猜想多半是大長老趁其不備偷偷塞給她的，這樣一來，采珠人獲取的定位就成了天竺菊，而她卻得以掩護溜之大吉。」

    「這，」我心頭不免一凜，如果那種東西當(dāng)真是鹡鸰鳥的第七顆珠子，那我體內(nèi)也同樣有一顆。大長老為何突然失心瘋揍我？而后又以看著我受罪是種享受為由，讓布雷德利取出自己的珠子，這么一來，兩只鹡鸰能被人追蹤到的脾臟等于轉(zhuǎn)嫁了出去。在這一期間，露西人正在道場，她沒有任何渠道獲悉。核對完時間線，我覺得傻妞現(xiàn)在所說的，很可能都是真話，便又問：「那鹡鸰的金錢寶在人體內(nèi)，除了會被偵測到以外，還有什么副作用呢？」

    「副作用？應(yīng)該沒有吧，塵民中過去有個叛變的婦科大夫也是蒼露鹡鸰，他通過做手術(shù)將珠子移植到了墮胎女孩身上，金錢寶會慢慢萎縮，最終被其他器官當(dāng)作養(yǎng)分吸收，或許會造成一段時日的月事紊亂，我想最多不過如此。」番茄咬著下嘴唇，喃喃自語道：「原來大姐后來又挨了一刀，我還以為她跌破腦袋摔死了，其實我還是蠻喜歡她的。」

    稻草男孩又捅了天竺菊一刀，會不會是想替她挖掉珠子？可若是這樣，最初的一刀又因為什么原因？恰恰是它的行兇才給了康斯坦丁轉(zhuǎn)移蕨葉的機會，這之間完全說不通。而且，人頭馬就像身上帶著定位追蹤器那般，毫不費力地精準找到我們。直到現(xiàn)在，我仍不敢相信它會對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下毒手，也許這道謎面，番茄可能知道答案。

    「露西，到我懷里來。」老子再往次里說，也是泡妞高手，搞掂這種沒見識的鄉(xiāng)下妞簡直是手到擒來。想著我舒展柔美的胳臂，將她擁在懷中，故意嘆道：「我這么叫你，并不因為生氣，而是為了紀念當(dāng)初咱倆的初遇，那時的一切都很美好。如果喚你真名，留在我腦海中的，都是你化身冰蟲后的難纏，以及毆打眼鏡時的狠毒，我不想保留這些不好的記憶。」

    「好吧，那我就當(dāng)你一個人的露西。」番茄聽完我的胡謅后，果然破涕為笑。

    見她徹底松弛下來，我便將這段時間發(fā)生過的種種描述一遍，然后循序漸進，問：「露西，你覺得有沒有一種可能，石盤麒麟也許被塵民高層洗腦了，故而才想殺了天竺菊。否則，很難解釋它為何每次都能精準找到她，這倆人曾經(jīng)像戀人般親密，我實在不明白其中道理。」

    「我們每個人，都曾被軍頭約談過，也許他單獨給過石盤麒麟什么，這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洗腦的說法，就有些牽強附會了。他與天竺菊是舊相識，我怎會不知道呢？我依舊記得他初來乍到時的模樣。」露西點起一支煙，慢慢陷入了沉思。

    稻草男孩被康斯坦丁發(fā)展成為下線，約莫是一個多月前，這個瞎眼的中年漢子性情木訥，又不善言語，所以在百花金壇顯得很另類很沉默，他每天選在食堂沒人后才去用餐，要的卻是一杯清水和幾塊黑面包。番茄生性好捉狹，又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當(dāng)發(fā)現(xiàn)這個有趣的家伙后，便總是有意無意在邊上打諢插科。就這樣，露西成了他在塵民中第一個朋友。

    隨著一天天過去，倆人變得無話不談，番茄由此獲悉，眼前的這個瞎子是單相思，他狂熱愛著一位叫呂庫古小姐的女人。洗心前夜，番茄買了啤酒和漢堡，與他約在牛溪附近的公車站慶賀，酒足飯飽之余，露西借著醉意尋他開心，說重見光明的稻草男孩若是看過她的臉，或許會將舊愛徹底忘了，自己也算是一等一的美女。然而石盤麒麟又是搬出老一套，哪怕身邊擠滿天仙佳人，也不會動心。他自所以加入塵民，有著自己的盤算。

    「那個人說，呂庫古小姐身邊充斥著居心不良之輩，她是個被標簽過的可憐女人，註定將在暗世界斗爭漩渦中越陷越深，直至有一天自己送命。既然塵民是想將她納入麾下，他也迫切地想與她重逢，所以兩廂一拍即合。聽完他的話，我感覺自己被侮辱了，頭也不回就走了，之后與他冷戰(zhàn)了很久。而當(dāng)再次相遇，那個人變得越加沉默，我與他簡直形同陌路，根本不知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露西仰望著裊裊升騰的青煙，忽然落下淚來，嗚咽道：「石盤麒麟是個可憐人，而我比他更可憐。我不想再談他，你干嘛總跟我打聽他？」

    「誒？剛才還好好的，你干嘛突然這樣？」見狀我忙做了個噤聲，壓低聲調(diào)說：「難道你想將別人招引過來嗎？好了，別再哭哭啼啼的，真是沒你這個小孩的辦法。」

    「你從來就不關(guān)心我，哪怕知道我是神使之后，你也沒開口問起我的來歷，我傷心的就是這個啊。」傻妞一聽忙收了聲，卻依舊在流淚嘆息：「我根本不該活著，太痛苦了。」

    「露西，你太年輕了，不懂成年人的思維方式，談話也是要分主次的。我得先了解自己真實處境，只有釐清頭緒后才能去談其他。交流下來，我感覺你懂得相當(dāng)多，這點令人很好奇，就算你不說，我本來也是要提的。」我抱起她的臉，問：「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我來自極暗世界，曾隸屬于一個叫通天塔的組織。正因為你，才選擇了加入塵民。」

    極暗世界，我聽說它的大名，是在知道暗世界存在的同時，而相比其余兩個世界，甚至包括塵民，卻是最陌生最神秘的。這究竟是怎樣的世界？那里又都居住著什么人？我不清楚，我所知道的是，有個名喚橫皇的強悍之人，在雷音甕單槍匹馬幾乎屠滅整支暗世界菁英小隊，以至于震驚了白狼仲裁院，將調(diào)查蝴蝶會、追尋金光黨下落、以及搞清陰蝕道場幕后并列為叁大宗，務(wù)必摸清老底找回真相。所以他們給我的感觸，是一群更高深，更厲害的隱士。

    「我對極暗世界毫無概念，只知道其中叁個組織名稱，金光黨，列支丹以及梯子黨。」番茄的話勾起我強烈的好奇心，我不免再次細細打量她，問：「你是梯子黨？真的假的？為什么要提到我？投效塵民是你個人意愿，更何況你我相識才一個月。」

    「從我有記憶起，就始終知道世上有你。jiejie，你是極暗世界眾人口耳相傳的一段佳話啊。二十多年來，他們一直想找出沖擊霧龍牙島背后的真相，而誰能料到，真正盜取人油燭臺并帶著它失蹤的，會是72年還沒降臨人世的你呢？就這樣，你是極暗世界最神秘的傳說，每個人都想知道你真實身份。」番茄忽然臉一紅，雙手情不自禁纏上我的胳臂，說：「耳聞目濡的環(huán)境之下，你成了所有極暗世界女孩們心中的英雄，就連百花綺月羅也是你的粉絲。」

    「極暗世界的女王？這個有點過譽了，大破逆流幻日非我所愿，其實是被偵探趕鴨子上架。」人這種生物啊，可以油鹽不進，但絕抵擋不住恭維，聽著露西的甜言蜜語，我忽然驚覺，不由困惑起來，問：「不對不對，既然我那么神秘，你們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通過一支筆，一支你當(dāng)年留在霧龍牙島酒場的塑料水筆。我出生的那年，這家文具廠才剛剛籌建，在開業(yè)當(dāng)天，就被人買走了一半股份。這個投資人從不到廠也不干涉他們業(yè)務(wù)，直到去年出現(xiàn)條形碼為HKK78236G這支筆后，開始有人密切關(guān)註它流入市面后的動向。結(jié)果，今年八月筆在北卡的夏洛特被售出，由此順藤摸瓜找到了你。」露西神秘兮兮地貼近我耳畔，低語道：「這個神秘投資人就是翡翠之華，你想必聽說過他的大名吧？在獲取答案后，他故意將消息放給了極暗世界，才最終為懸案畫上句號。」

    「好吧，現(xiàn)在你們知道了，那打算如何處置我呢？向我索要人油燭臺么？不好意思，我早已將它物歸原主，你們可能得下地獄去找了。」我冷哼一聲，猖狂大笑起來。

    「jiejie，你為什么就不明白呢？我對什么都索然無味，地底世界的爭斗，塵民的將來，我統(tǒng)統(tǒng)不關(guān)心！我只在乎你啊。哪怕是遠遠看著你，我也會感到無比幸福。每天推開窗眺望日出，我對自己說距離見到那個人又近了一天。水蛭雷神打算去亞特蘭大前曾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我拒絕了，我不愿在心理沒做好準備前，就那么冒冒失失去見你。結(jié)果她回來說，那個神秘的家伙，是個帥哥，比我們原本想像的還要帥一百倍。哇，那天我迷醉了。」

    「原來這就是你叛變極暗世界投效塵民的原因，這么做值得嗎？」我回想起暗世界對待叛徒的處理方式，不免唏噓，道：「傻姑娘，帥有個屁用，我不還是被人像只蟑螂般拿捏著？」

    「極暗世界比你設(shè)想的要開放許多啊，他們沒有暗世界那種繁文縟節(jié)，門閥森嚴，是去是留悉聽尊便。縱然你哪天反悔又想回去，也不過是重新由實習(xí)生做起罷了。其實，我是通天塔創(chuàng)始家族的人，之前不說是怕你以為我又在吹牛。你明白嗎？我愛你！」

    「愛這個詞說說簡單，但譜寫起來卻異常沉重，我就是一個失敗的例子。你沒見到Dixie、天竺菊她們的下場嗎？」這個世道太諷刺，想我這等大半輩子活得跟野狗沒兩樣的落魄之徒，居然揚名極暗世界，甚至還坐擁無數(shù)女孩的狂熱愛戴，她們中不乏高手如云，與之相比我不過是個菜鳥。想著，我漸漸變得落寞，不由撫著她肩頭哀嘆道：「我沒你想的那么光鮮，事實上人類所有劣跡都集于我一身，濫情、無恥、好色，你不知道別人管我叫完美丈夫么？」

    「那是別人不理解你，將他們的快樂建筑在你痛苦之上。我怎會不知你的過去呢？每每想起我就潸然淚下，你太孤獨了，你怎能忍受被人那樣無底線欺辱？在世人各種歹毒眼神中，你依舊可以苦中作樂，那不是我概念中的你。所以，我才要拖你加入塵民，或者干脆回老家。」

    「看不明白的人是你。由始至終我一直將你當(dāng)作meimei對待，不斷通過肢體語言表達出來，正因此，才不像與黃瓜、木樨花她們那樣恣意尋樂。而且，你早已在碉樓品嘗過我，覺得有趣嗎？與你幻想的那個我合拍嗎？哪怕加入塵民又如何？與你去極暗世界又如何？」

    「我并沒碰你啊，你再仔細想想，其實我一直在刻意回避。想要勾起你的情欲，這太難了，你有那么多的追求者，怎么都不可能輪到我。我不同于別人的是，最大的夢想選擇追隨你，伴你走完壯麗人生。如果不幸早逝入土下葬，我也可以自豪地為自己留下一段墓志銘，曾與最神秘的生命過客攜手暢游人生。」她不待我說完打斷進來，兩只杏眼早已被淚水吞沒，忽然大喊大叫道：「現(xiàn)在你明白我有多痛苦了么？我追求的是72年那個智謀廣遠的你，雷厲風(fēng)行硬漢的你，不是一個被妖化的娘們。」

    「你瘋了嗎？這樣大喊大叫，真把大長老招來，我可不是她的對手。你真正喜歡的是出發(fā)來這之前，男性時的我，對嗎？」我苦笑一聲，踏滅煙蒂擺手道：「恐怕你會很失望，我想保持這種樣貌，一直延續(xù)到Dixie甦醒為止，我不愿她恍若隔世，就像清晨起床那樣。一切都是噩夢，該被埋葬的噩夢。」

    「那萬一這個過程比你想像要久得多，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你難道要繼續(xù)這樣下去嗎？天哪，果然還是發(fā)生了！這就是我的命格。」番茄憤恨地一抹眼淚，朝著無盡黑暗盡頭狂呼道：「康斯坦丁，你來吧，我已經(jīng)將人生最重要的表白說完，死而無憾了！」

    「等等，什么果然還是發(fā)生了？到底發(fā)生過什么？」我被這個情緒極度不穩(wěn)定的少女打懵在當(dāng)場，便用勁將她摟在懷里，問。

    「之前你不是想知道石盤麒麟為何要殺了天竺菊么？其實我知道原因。他過去曾是只半妖，所以在洗心后，心路被打開，能夠輕松跨越各條時空線，徘徊在時間盡頭。然而石盤麒麟最終見到的，都是天竺菊的各種慘死，比起今天痛苦一千倍，這是她無可避免的將來。」她使勁掙脫懷抱，怒不可遏地看著我，叫道：「就算你恢復(fù)男兒本質(zhì)，若一味將我當(dāng)小孩哄，依舊與我概念里的你相差甚遠。所以我發(fā)過誓，寧可被你唾棄，也要當(dāng)你的敵人，只有那樣你才會認真起來，將我當(dāng)作對手，這才是我對自己人生的完美詮釋。」

    「行了，先把鼻涕擦掉，由現(xiàn)在起，我不再把你當(dāng)成小孩，將豪言壯志收起來吧。你我得先搞清這是個什么鬼地方，離開后才能慨嘆人生。我向你發(fā)誓，今天絕不會是你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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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詞根解釋：

    河澤云蚺血：暗世界的金瘡藥膏。

    Shakti：露西的真名。

    野獸：各大農(nóng)莊發(fā)生大量家畜遭屠害的惡性事件，背后肇事的真兇。

    金錢寶：蒼露鹡鸰的蕨葉，寄生人體后生殖的第七顆珠子，等同于鳥雀脾臟。

    Shakti從哪來：來自極暗世界的通天塔女孩，從小仰慕Alex，并發(fā)誓一生追隨他。因得不到重視，選擇與他為敵。

    HKK78236G：72年留在霧龍牙島的水筆，通過它花費幾十年找到驍鷙的真實身份。

    單曲名：wildflow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