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場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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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上世紀末的事了。” 張澤仁伸出皙白的幾根手指,仿佛禽鳥迤水的羽翮,輕柔地拂過花梨木圓桌光潔如蠟的表面。 他面對著眼前兩名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清了清嗓子,若有所思地,開始講述一段多有記載的、并不算私密的往事。 “當時的我,還不到三十,剛從協(xié)和畢業(yè)……不怕你們笑話,我的老家,在一個落后偏僻的小縣城,十里八鄉(xiāng),就沒幾個讀完高中的,更別提考上大學,獨自遠赴他鄉(xiāng)了。” “那時候,我本來可以留在首都,結果,到底是眼界不夠,覺得能夠回到家鄉(xiāng)的省會發(fā)展,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回來折騰幾年,做出了一點成績,表面上還算光鮮,可一擺到明面上,稱一稱斤兩,和多年前的那些老同學們相比,有的,步步高升,在衛(wèi)健委扎穩(wěn)了腳跟;有的,成了中科院院士,享受副部級待遇;還有的,也順應浪潮,下海經了商,迄今為止,市值早已幾十上百億——” 說到這里,他恰好順應時機,垂下眼簾,自嘲地一哂,“如此云泥之別,若是仍把我和他們放在一起,便完全是不自量力了。” “你們看,一步錯,步步錯,要是最開始的時候,畏手畏腳,選錯了路,到了中年,任是再如何追悔過去,恐怕也只能望洋興嘆,有心而無力啊。” 郁昌面上不顯,心里卻打了個突。 他的舌尖往上一挑,不慎刮過犬齒,表皮破損,激出星點血沫,蔓延開一股淡淡的鐵銹腥味,好似張著口、伸著舌,在寒冬臘月時分,去舐那凍得泛著青光的鐵欄桿,吃下了苦不堪言的一莖黃連,就連那深埋齦骨的牙根,也一陣緊似一陣地發(fā)著酸,仿佛口腔后槽的幾顆臼齒,在這番言語的把持之下,暫都充作了木杵,生生搗碎了幾只個大皮薄、汁水豐沛的檸檬,叫人兜著一嘴難以言狀的酸水,不上不下地僵在原地,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難受至極。 氣氛烘托至此,饒是再如何經驗老道的戲子演員,也沒法故作不知、敷衍了事,揣著滿肚子的明白,故意扮癡扮傻,裝成一幅糊涂相了。 他抿了抿唇,并未貿然回應,兩靨之上的眉尖,不著痕跡地一蹙,鑲嵌在眉骨之下的透亮眼珠,好似湖心鳧水的水禽一般,骨碌碌地轉了幾轉,曳著兩道謹慎的眼波,往旁邊隱秘地一乜,想要覷看劉青云的反應,再做打算—— 然而,他所觀察的對象,一張緊繃的面皮,正在抽動著,一跳一跳,好像正在盡力壓抑什么激蕩的心緒,卻控制不了肌rou的本能反應,表情古怪,嗓音也干,仿佛抓了一把細沙,灑在聲帶上,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 劉青云清瘦的臉上,一雙眼睛坑了下去,顴骨上面,是兩方休憩不良的青紫頹痕,眼眶里面,卻燃著兩盞跳動的、瑩瑩的碧火,給企望、不安、疑慮、渴求,炙發(fā)得愈來愈亮、愈來愈燙,灼灼熾熾,幾乎像兩束迸射的尖刺,要盡力地伸出去,貫穿什么東西似的。 “……張總監(jiān)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 這么短短的一句話,被他一個字眼一個字眼地吐出來,每個音節(jié),都發(fā)得又重又沉,好似在開口的一瞬間,已經下定了某種發(fā)狠的決心: “我這個人,沒有別的長處,但懂得抓住機會,如果今天能夠得您指點,日后也絕不敢忘老師的恩情。” 聞言,張澤仁呵呵一笑,細長的狐貍眼微微瞇起,也不去管一旁閉口不言的郁昌了,手指倚在桌面,饒有興致地嗒嗒輕敲著,興味盎然:“不錯,真是個好孩子,不枉我選中了你,果然是可塑之才!” 劉青云聽了這話,更是來勁,聞弦歌而知雅意,轉變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他才剛剛表明忠心,便已忙不迭地獻起殷勤,發(fā)射火箭似地,從座位上一彈而起,邁步過去,親自為對方續(xù)上一盅裊裊的熱茶,又抬起腳,往后稍稍退了幾寸,姿態(tài)十足謙卑,躬著脊背,垂著頭顱,只是笑道: “您抬舉了——以后也對老師多有仰仗,能被用上,是我的榮幸才是。” 張澤仁擎起白瓷茶蓋,輕吁一口氣,等到一陣濃郁的沁脾茶香,氤氳了滿室的芬芳,才抬起眼皮,紆尊降貴地,瞥了一眼后方那個甫一開始,就在機靈同伴的對比之下,顯得過分遲疑而愚鈍的年輕人。 他的心中,生出一點淡淡的不悅,凈白的臉上,卻是絲毫不顯。 “看來,小郁之所以不愿意表態(tài),可能還是存著幾分顧慮啊……到底是年輕人,出門在外,多加防范,有警惕心,自然是好的。” 張澤仁揚起下頦,示意劉青云不必繼續(xù)伺候,待人恭恭敬敬地回到座位上了,方才呷了一口清茶,潤了潤喉嚨,幽幽地一嘆。 “不過,等你們聽完我接下來的話,知道自己面對的,究竟是怎樣一份求不來的差事,自行掂量一番,心里也就有數了。” 下午三點,正值光照強烈,陽光斜斜地投射進來,明亮無比,在紅木桌面上,閃爍著一道道晃眼的金黃光斑。 張澤仁半闔著眼,周身光影搖搖曳曳,繚繞不休。 他隨手一拉身旁的遮光簾,嗤啦一聲,將碩大的外窗遮得嚴嚴實實,門窗緊閉,仿佛一座秘密堡壘,連只言片語都泄不出去,一時之間,為這場私密的三人談話,增添了許多詭魅的氣息。 “公司即將推出的仿制藥,你們大概都聽說了吧?” 自打被領導“重點關照”后,在郁昌的內心深處,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便越來越重,越來越明顯,仿佛在學生時代,被班主任陰魂不散地盯著梢,叫人坐立不安,很想豁然離席,卻無法付諸行動,只好僵著一具直挺挺的脊梁,仿佛后背里面,被貼身塞進了一根梆直的鐵杵。 他也顧不得裝啞巴了,只好搶在劉青云之前出聲:“……確實聽說過。” 對方挑了一下眉毛,好像在嘲笑郁昌輕易投誠的行為,嘴角輕輕一揚,又低下頭去,啜飲了一口微燙的茶水。 “既然,大家都知道這件事,我也不賣關子了。今天聚在一起,就是為了告訴你們,這件事情,并不是空xue來風——而且,最遲在下半年,就會全面上市。” “不瞞你們說,最近幾年才入行的,當真是錯過了這個行業(yè)的黃金時期——在我的事業(yè)剛剛起步的時候,業(yè)內有一句俗話,叫‘十個開學校的,都比不上一個賣耗子藥的’——賣藥這件事,只要打開了渠道,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暴利行業(yè)。只不過,到了如今,相關限制愈來愈多,競品也層出不窮,你們這些還在一線打拼的,工作之余,肯定對此有更深的體會。” “賺錢不易,尤其是像我們這種做銷售的,想要靠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賺點跑腿的辛苦錢,更是不容易——不過,如果找到了方法,抓住了機會,就像十幾年前的江對岸,那一大片尚且還是開發(fā)區(qū)的土地一樣,焉知當年的無名荒地,日后不會萬丈高樓平地起呢?” 一旁的劉青云,早聽得面紅耳赤,好似喝得爛醉一般,臉上潑著一層激動的赤紅血色,無意識地舐著嘴唇,喉結滾了一滾,一雙漆黑的眼,緊緊地盯著人瞧,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欣喜若狂,恨不得化身八爪魚黏在對方身上。 他極力想要表現得更為穩(wěn)重,勉強克制著翻涌的情緒,嗓音卻仍然含著一絲顫抖: “依照老師的意思……是想帶我們入伙嗎?” 孺子可教。 張澤仁吹開茶面漂浮的殘沫,面上含著一抹矜持的笑容,十分贊賞地,微微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 “我知道,現在你們的心里,肯定有很多疑惑……但是,容我自夸一句,迄今為止,我張澤仁,還沒有看走眼的時候。” 他輕咳一聲,視線掃過重又抿嘴不言的郁昌,繼續(xù)充當在場的唯一指導老師,為二人授業(yè)解惑: “公司一貫的政策,是不拘形式,銷多者先,而需要你們去做的,就是把各自的力量,凝聚成一股,相應的,我也會借著這股東風,把全部的資源和渠道,都傾注給你們……換句話說,你們出人出力,而我出錢墊資,靠著公司前期對新藥的青睞、支持與投入,以其作為開路的先導,力爭打下全省,乃至更大區(qū)域的醫(yī)療市場,讓我們代理的品種,都變成醫(yī)院里的金招牌!” “人到中年,要是再不拼上一把,可能一輩子,也就囿拘在這里了……實話實說,我是不甘心的。” 無視面前兩名呆立當場的年輕人,張澤仁喟然嘆息一聲,雙手交叉,平放桌前。 “這件事,我已經有了八九分的把握,并不是心血來潮,而只要一切的流程,都按照我說的做,你們也不用擔心,自己到手的收益,會不盡如人意。” 話音未落,他又是一笑,“我可不是空口白話——事成之前,合同上會明文規(guī)定,你們所經手的每一單,除卻必要的回扣,所得的提成,都會在五個點以上,視發(fā)展情況,還會有其他的分紅,只要信得過鄙人,你們一天所掙的錢,絕對比如今辛辛苦苦,一年干到頭的所有工資,還要更多。” 郁昌覺得,自己可能是陷入了一場怪誕的大夢。 夢里的幻覺慈眉善目,支著雙手,呵呵一笑,宛如一尊人間財神爺,朝他拋擲來漫天錢雨,天空嘩啦啦作響,降下劈頭蓋臉的粉紅鈔票。 在身側劉青云“公若不棄,愿拜為義父”的認親現場,在張澤仁夸夸暢談、條分縷析的時事分析中,他被這種氛圍所裹挾,竟也恍惚了一下,拋卻邏輯,毫無理性,無比短暫地,出神憧憬了一番,未來那個遍地黃金的、美好的愿景。 ……那時候,燕燕仰著頭,認真地盯著自己,對他說,哥哥,我想去仕豪看看。 他當時想著,只要有一個機會,他絕對絕對,不會再讓meimei離開自己了。 可是,此時的郁昌,就連自己,都說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么,才讓他在那個如夢似幻的午后,做出了那個決定。 “……那么,小郁,你想好了嗎?這種事,可不是去菜市場買菜,任你挑揀,天天都有啊。” 張澤仁在笑,劉青云也在笑,兩個人一團和氣,笑意盈盈的,一齊看過來,目光諄諄,好似在無聲地催促。 “當然,詳細的內容,都會在之后給你們安排——如今,只需要你點點頭,表個態(tài),之后的大家,也能在一起愉快地合作嘛。” 郁昌拉開椅背,慢慢地站起身來。 他用力地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氣,張了張嘴,在一片白熾的燈光下,聽到自己滯澀的聲音。 “很抱歉,張總監(jiān)……” “承蒙您的美意,但是,這件事,我可能沒辦法加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