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聲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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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年了呢…… 郁燕想。 上一次像這樣,和哥哥以分離為目的吵架,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 那時候,她還在讀小學,像每一個發脾氣的小孩一樣,哭著喊了一句“不要哥哥”,一個人跑了出去。也不知為何,跌跌撞撞地,竟然跑了很遠,獨自躲在一條廢棄的小巷里,摳著墻根磚縫里濕漉漉的青苔。 她一直從扶桑日出,待到了曦御銜山,才被趕來的郁昌尋了回去。 記憶里,哥哥的那張淌著混雜了泥灰的汗跡的、尚且青澀稚嫩的臉,似乎因為某種情緒達到了極致,被撕扯殆盡后,潦潦草草地拼了回去,反而顯得不再那么生動具體。空洞洞的,像一具透支生命力之后的石膏像,被渲染成了一片恐怖的空白。 他見到蜷成一團的、身上沾滿了臟污的饑腸轆轆的meimei,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沉默地彎下腰,托起女孩柔軟的身子,把郁燕抱回了家。 ——這樣說來,她的記憶當真是很差勁。她能記得哥哥的臉、神態與動作,卻都像隔了一層水霧,朦朦朧朧的,沒有聲音,仿佛一場啞劇。想要更深層次地觸碰時,便蕩開一圈圈看不清的漣漪,像毛玻璃一樣模糊。 為什么離家出走?又是為了交朋友的事賭氣,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郁燕想不起來。 小孩子的回憶最靠不住,她艱難地解讀自己當時的心理,如同面對陌生人般費勁。 只是,突兀地,一個場景撞進她的腦海里,如同剪輯時作廢的定格……毫無關聯,不知所謂,像撿拾起一只旁逸斜出的敗筆。 而這個定格里,正逢日落西山,天際染上美麗的晚霞。 小小的郁燕,盯著墻洞旁小小的螞蟻,看著它們爬來爬去,忙忙碌碌地分支成幾束黑色的洪流,搬運著碎屑、礫石和昆蟲的尸體——直到頭頂被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失去了對光源的感知,頓時潰成一團,四散奔逃。 她遲鈍地抬起頭,往上看,發現了自己的哥哥。 日暮天空橘紅的余暉,被他并不算魁梧的身影遮擋得嚴嚴實實。郁昌彎下腰,和她撞上了視線。 于是郁燕用力地拉拽了哥哥一下,想讓那些對她而言過于礙事的、仿佛鋪天蓋地的陰影轉移到別的地方去。 她指著墻角的、無數個微小生靈賴以生存繁衍的巢xue,對整日未見的哥哥說出了第一句話:“看,螞蟻。” 郁昌的脾氣,似乎并不是從一開始就這么百依百順的。 當然,這里的“百依百順”,僅僅是指代meimei在不超出自己底線時,某種虛假的寬宏大量,只是寬容的程度,深淺,會隨著時間與境遇改變罷了。 比如,現在的郁昌,會允許她交朋友,還會被她軟磨硬泡后,勉強地放她出門——當然,條件極其苛刻,就像在篩選什么國家安全局的錄用人員。他聲稱,這是為了保障郁燕的安全,給出的理由也像模像樣,仿佛真的只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家長,能給人挑出的過錯,也是手段太過激烈出格了些。 而之前的他,則根本不會給meimei這種機會。 郁燕不自覺地咬了咬嘴唇。 不是很重的力道,微尖的虎牙抵在柔軟的下唇上,使它陷下去一個小小的窩痕。 她想到哥哥的那只右手。 那是一只按照世俗標準來看,堪稱漂亮的男性的手,骨節勻稱,手指長直,青色的血管盤踞在皮膚之下,沒有一般男性那般可怖的暴突,而是像一條條游曳的小蛇,散發著健康的生命力。 可能得益于基因,頻繁的風吹日曬下,郁昌的膚色仍然在一眾人中白皙而突出。 也因此,刻在他橈骨側位旁邊那片薄薄的皮膚上的、仿佛烙印般經年不褪的咬痕,就顯得更為突兀而割裂,仿佛一副油畫上燒灼出的污黑漬跡。 ——那片青紫色的傷疤,因為被尖銳鋒利的牙齒多次而反復地啃噬、撕裂,已經生出了一層結節組織,再也無法消除了。 郁昌以前就有十分頻繁的啃手習慣。這種純粹自虐的行為,幾乎貫穿了他的少年時期,甚至演變成了一種條件反射:原本只是在焦慮或憤怒之類的負面情緒時出現的自殘,因為無法接觸其他的發泄途徑,逐漸成了情感激蕩下的無意識動作。 即使是成年工作了,郁燕仍然見到過,哥哥把同事領導客戶等等所有上班不得不接觸的對象挨個罵完后,將胳膊撐在桌子上,手背的側面自然而然地抵在嘴邊,一遍遍地將它啃噬到破皮,順著流下一道細細的血線的驚悚場景。直到他這兩年換了工作,工資上去了,得注意外在形象,才稍微消停點。 因此,那塊可憐的地方經常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只是平常被郁昌略長的衣袖遮住,在外輕易看不到罷了。 她覺得,郁昌真的有一定的精神問題。 不是氣頭上的謾罵,而是客觀的事實。 這種曠日許久的內部的坍塌與腐爛,最為激烈的部分,都發生在郁昌對自我的折磨上——他認知世界的方式,已經從內而外地扭曲了;而和自己有著世界上最為親密的血緣關系的郁燕,就理所當然地被迫成為了他的最大接納者。 郁昌管教她的方式,就像蜘蛛吐出的絲線,密密麻麻,粘稠地鋪在郁燕的所有人生道路上,如果發覺meimei的掙扎,便越纏越緊,直到把她包裹成一只密不透風的繭。 但是,她已經長大了,不可能一輩子像這樣耗下去,也不想再被郁昌控制在手心里,當一個讓他稱心如意的乖meimei。 初三的那次分床事件,此刻如同分水嶺般,成為了郁燕回首時最為鮮明的旗幟。 哥哥好像是從那時候起,才發現meimei不再是毫無主見的洋娃娃,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斂了些許爪牙,讓她獲得了一絲用于思考的喘息的縫隙。 今天的爭吵,一部分是她痛痛快快地、將積攢多日的情緒全部發xiele出來;另一部分,也未嘗沒有試探的意思:她想知道,在自己的節節逼迫下,哥哥會退讓到哪一步。 無論條件還是時機都不算成熟,這場對峙,郁燕根本沒想過自己能贏。 她仍然不能搬出去,達到在空間上和郁昌暫時分開的目的,而且對方在這點上反應激烈,可能將來一段時間都沒法再提了。 但同樣的,郁燕也在言語中表達了對其他方面的不滿——以退為進,之后的日子,哥哥可能會在迫不得已下重新衡量自己的訴求。 她無疑是愛郁昌的,以一種獨屬于血親間的、復雜而懇切的愛,即使其中滲透著許多渾濁的雜質。 總得有人把這段關系掰回正軌——無論是為了哥哥,還是為了自己。 郁燕冥冥之中,產生了一種直覺。 如果她不做出正確的改變,那么,遲早有一天…… 兩個人的未來,都會被郁昌完全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