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怕
從教室出來看見沉望青,她的同事,季云衿才感到有些后怕,她忘記擦掉黑板上的板書,那顯然是與課程無關的內容,雖然許多老師都喜歡在課堂上信馬由韁,思維發散地講些課本以外的東西,但她沒由來地擔憂,沉望青比她的資歷高,在這所學校已經十年,據說和院內有著政治職務的書記等人有私人的關系。 季云衿走到后門的小窗時轉頭去看講臺,沉望青已打開電子屏,并未注意黑板上的整齊的小字。階梯教室里,大部分學生紛紛低著頭保持剛才的動作,有人出來上廁所,經過她的身旁,季云衿好像做賊被抓到,急忙轉頭,恢復往常的神色,但她是個沒什么威嚴的老師,看著那幾個女學生有說有笑地走遠,季云衿似乎捕捉到她們談話的內容,直到其中一位轉過頭來與她不經意地對上一眼,她更加確信她們是在談論她,有關她是個同性戀的話題。學生談論老師,再正常不過,她曾在擁擠的電梯里聽到他們對學院其他老師評頭論足,說某位長相陰柔的男老師是gay,實際上她知道對方已經結婚。她卻沒有結婚,不能將此「謠言」扼殺于無形。 學生是否會舉報到教務主任那里?不得而知。舉報的內容會是什么?傳播不正當的價值觀——季云衿聽聞時有學生偷偷錄影錄音,舉報老師上課時的“反動言論”,聽聞——不過是在網絡上看到。 她沒有再回到教師休息室,直接開車回家。回家的路上,心內仍然不安,不知自己怎樣繞到同性戀文學,怎樣提起了吳藻與歌妓,一切又可以歸罪到誰身上,她早起沒有喝酒,昨晚沒有喝酒,神志清明。 從學校歸家,是一條不需要轉彎的直行道,期間經過叁個紅綠燈,常常等一個紅燈就會影響通行,一路走走停停下去,最后一個紅燈過去,原本陰天僅有照明作用的太陽隱匿到云層中,懸針狀的細雨絲飛落在擋風玻璃上,季云衿沒有打開雨刷,將車子停在了街道左邊的菜市場門前。 季云衿很少來這里,每次下班路過看到,都是小販們收攤的時候,今天來的也有些晚,一些攤位已經蓋上紅色防水的遮雨布。這里的空氣和水泥地面一樣泥濘,爛掉的芹菜葉散發出刺鼻的味道,掩蓋著濃重的血腥氣,一種類似鐵銹水的味道。殺魚的攤位正對菜市場的正門,攤位前擺放的玻璃魚缸中只剩幾尾黑魚,沉在水底,微微張合魚鰓以示自己還活著,穿黑漆皮圍裙的老板將浮上水面翻起肚皮的魚用綠色漁網撈出,扔到玻璃魚缸下的紅色塑料桶里,塑料桶前擺有寫著價碼的硬紙板:兩元一斤。 季云衿對市場價一無所知,局促地站在魚缸前詢問活魚的價格。 等她選定,老板利落地拿起薄而窄的殺魚刀,捅入那條剛才還在翕張著魚鰓的黑魚的腹部,季云衿覺得自己正在觀看一場死亡,腸子從破開的魚肚里被一點點扯出,剮掉的魚鱗迸濺到塑料桶的旁邊,血腥氣混雜在雨水中,她甚至感到血水落在自己臉上,像硫酸,灼燒著她的肌膚,她想起某些不經的科學說法,據說,人是從魚進化而來的。 提著一袋剔過切好的魚的尸體,一袋冷凍雞翅根,季云衿回到家里,工作耗盡全部力氣,她換過拖鞋就癱倒在沙發上。微信界面上有兩個紅點,季云衿一一按掉,是剛才的付款記錄,不過是些零碎的幾十塊的支出,她向來沒有記賬習慣,但本月常用銀行卡的余額短信提示,她卡里只剩下叁千塊。 楚紅從廁所出來,茫然地看著客廳墻上的掛鐘,才十一點一刻:“你下班了嗎?” 季云衿躺在沙發上點點頭,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過來。 楚紅卻沒有坐過去,將客廳桌上的塑料袋拿去廚房。 季云衿只好掙扎著起身,走到廚房的推拉門前看著楚紅將切好的魚rou倒在盤子里放水浸泡。 “沒有買菜?”她回頭問季云衿。 “收攤了,去的太晚。” “你打算做什么?”楚紅又問她。 季云衿發懶,已經沒有之前想要大展手腳的意志:“下雨了,還吃火鍋吧。”昨晚多買一包底料,今天剛好用到。 “下雨了嗎?”楚紅拉開廚房的磨砂玻璃窗,窗外雨點仍然很小,沒人打傘。 “租房的事情——”季云衿忽然提起租房的事情:“我想再等等。”沒有說自己陷入財務危機:“下個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