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王大仔，我們剛剛看的蔡仔他們兄弟的貨，就欲開始拍賣了。糶手欲過去了。」廖師傅趕緊管轉移話題。

    「姓蔡的他們會等我，免煩惱。頭前好像有不錯的海鰻。廖仔，我們看一下再過去，等時間差不多，再提醒我一下。蔡仔那邊，彼一條toro真讚，廖仔稍等特別注意，一定要買到。」

    「許仔，錦雄先交乎你，你看卡緊耶，不要讓這個臭小囝作怪，這個憨慢子，啥都不會，先教一些基本的就好了，不要講太難他聽嘸啦。」旁邊的攤位老闆正在下貨，看到王龍，趕快熱情推薦。「龍王大仔，今仔日的石斑最新鮮，野生的，你來看。」老闆快速打開前面地上的保麗龍箱，王龍蹲下身去翻看。王錦雄轉過身對許師傅笑一笑。

    「今天是人家第一次喔。許仔，麻煩你了。」王錦雄兩手放在身前，學著電影日本藝妓，故作嬌羞，恭敬地對許師父微微的鞠了一個恭。

    許師傅、廖師傅，從小就是王龍老闆的玩伴，也才小王龍兩、三歲，也都五十五、六歲了，是王錦雄的父執輩，許師傅平常在廚房也是威嚴十足，最愛跟徒弟說些尊師重道的道理，在業界之中德高望重，沒人敢得罪，突然被一個小伙子叫成「許仔」，現在連表情也都五味雜陳了，嘴巴發出「呃──呃──啊──啊──」的聲音，卻答不出話。廖師傅在旁邊挑起一邊眉毛，斜著眼睛看笑話，后面兩個學徒忍住笑，肩膀抖個不停。

    「廖仔，你的徒弟怎么抖成這樣？是不是太冷了。」王錦雄手往兩個徒弟一指。兩個徒弟「噗」的笑了出來，放開推車緊緊摀住嘴巴。

    王龍猛地跳了起來！「啪！」的一聲，猛力拍了王錦雄的后腦勺，一個踉蹌，向前跨了好幾步，撞開了兩個路人，頭差點摔進一大箱的刺海膽里面，要是跌了進去，一張帥臉至少得腫兩個月。王錦雄蹲在地上抱著后腦勺，哀哀叫個不停。

    「臭小囝！『許仔、廖仔』是你叫的嗎？叫師傅！許師傅！廖師傅！聽有嘸！」王龍一陣暴吼，聲波所及，嚇得附近五、六十個人都躲開了，在擁擠的人群中清出一小片空地，久久沒人敢靠近。

    王錦雄不甘示弱，低著頭回嗆王龍：「頭殼不要亂打啦！若是咬斷喙舌，你賠得起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王龍心想，要是這個不爭氣的兒子舌頭斷了，那這個人就真的一無是處了，盯著自己的手，正在沉思著以后不知道要打哪里才好。一個人緩緩從人群中走出來，直直走到王錦雄的前面，停了下來。一雙華麗的窄筒雨鞋出現在王錦雄的視野當中，王錦雄不禁抬頭，一臉衰小樣被人看光光。遠遠看去，好像王錦雄被那個人打得很慘，蹲在他的前面抱頭求饒一樣，讓情況愈顯狼狽。來人瞄了一眼王錦雄，眼睛直直看向王龍。

    「嗯──，王董，你還是這么大聲嗓啊！」說話的男人面目白凈，西裝筆挺，頭發梳的僵硬服貼、絲毫不亂，長長的鼻樑有點左彎，兩條法令紋從鼻翼向下延伸，在下巴兩側勾畫出兩塊垂垂的rou，眼睛眉毛細細長長，帶著一副細框金邊的眼鏡，看起來陰陰的，聲音低中帶尖，一口閩南語說得柔柔軟軟，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王龍看到他，再看看蹲在地上的王錦雄一副窩囔樣，眉頭原本已經很皺了，一瞬之間皺到像是被刀劈出來的，下一秒眉間又立即舒展開來。

    「哈哈哈，師兄啊！這么巧！」王龍開心迎接他，但是音調明顯和平常不太一樣。王錦雄回頭看看老爸，王龍一個眼神，命令王錦雄躲到后面去，王錦雄趕快站起身跑到許師傅的旁邊。

    「你心里還有我這個師兄啊！王董。」語帶輕蔑，輕輕頂了一下金框眼鏡。說完從背后掃描了王錦雄全身，眼神停在王錦雄的鞋子上，眉毛挑了挑。

    許師傅順著眼神看去，原來王錦雄穿著球鞋來漁市場，鞋襪都已經臟成一片了。來漁市場就是要穿長筒雨鞋，這可是常識啊。許師傅趕緊走到前面，替他擋一下。

    「這是什么話，師兄就是師兄，走到兜位，你攏是我的師兄！」王龍說道。

    「我哪有這款的福氣，有得作你的師兄啊──。說到底還是你最有福氣啊。你看──，王董你的兒子就是不同款，這么早就陪著爸爸做伙來市場，真是有孝心內──。鞋子又漂亮……」

    王龍看了一眼王錦雄的鞋子，臉上殺氣瞬間來去。

    「師兄，我這個不孝子，四處給我惹事。說來歹勢，今天可是頭一次來市場，鹽和糖都分不清，連煎鏟都沒拿過，以后可要師兄你多多照顧啊。錦雄，來！叫大伯！」

    「大伯你好。」王錦雄別過頭去，小聲地偷問一下旁邊許師傅「他是誰啊？」

    「你不知道嗎？他是劉永權，他是你爸爸的師兄，同門學煮菜，同年開餐廳，『海景天』連鎖餐廳的老闆，已經競爭了三十年的死對頭，最近不知道怎么了，關係特別差……。噓。你旁邊站好，千萬不要插嘴。」許師傅壓低聲音偷偷的跟王錦雄說。

    劉永權似笑非笑。「怎么安奈說呢？王董你的兒子都這么大漢了，雖然他從來不管家里的生意，這是誰都知道的事，不過，我聽說王董你馬上要抱孫子了，不是嗎？不是已經懷上兩個月的身孕了嗎？這么努力傳宗接代，怎么可以說是不孝呢？」說完得意洋洋，王龍臉色鐵青，刀劈出來的眉頭果然不是錯覺。

    「不是再過兩天就要喝喜酒了嗎？我看滿月酒也不遠啦，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姐，有榮幸可以嫁入王董你家呀。」劉永權乘勝追擊，鼻子一抬，眼睛一瞟，氣得王龍握緊了拳頭、漲紅了臉，就快爆發了。

    許、廖兩位師傅心底一驚：這可踩到王龍的痛處了。這一個星期來，王龍家里和餐廳，掀起來好大一陣風暴，全都是因為王錦雄在外面花天酒地，搞大了一個夜店妹的肚子，還是一次中槍。一個禮拜前帶回家，算到今天已經正好兩個月的身孕，劉永權也不知道哪里來的消息，竟然可以知道得這么詳細。因為這件事，王錦雄差點被王龍趕出家門，那時候這個渾小子才知道事態嚴重，最后王錦雄以「從今以后要在廚房專心學習、好好認真工作、努力學習經營餐廳」為條件，王龍這才沒把他和夜店妹趕出家門。再加上王龍自己和現任的「同居人」也是……。許、廖兩位師傅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好險夜店妹的肚子還不算太大，為了掩人耳目，王龍決定讓兩個人馬上結婚，婚期就訂在兩天之后。王錦雄今天之所以會來漁市場，一是要開始學習有關于市場的一些事務，二是要採辦宴席要用的食材。王龍一個星期前還為了這件事情想殺人，今天被劉永權這個對頭一提，還提得這么難堪，王龍生平最愛面子，許、廖兩位師傅一左一右已經準備好隨時要架住王龍，兩個眼神向后招呼，兩個徒弟立即知道事態嚴重，緊張地放下推車，也在旁邊準備拉住他們的老闆。

    王錦雄知道大事不妙，吐吐舌頭，向后轉就想遁入人群。正要逃脫之際，被人群中一隻手推了回來。

    「王錦雄，你要去哪里？」

    迎面走來一個臭臉男子，差不多與王錦雄年紀相仿，稍矮了一點，頭發披披掛掛、半長不短的，幾乎遮住了左眼，雖然亂，但是看起來還滿有型的。他其實長得不差，斯斯文文，有幾分俊秀，但是臉上的表情就是很不協調，好像隨時聞到一股臭酸味又同時吃到三條咸魚，擺出一張苦情的奇葩臉。王錦雄一時覺得這張臉很眼熟。

    「…王錦雄，知道我是誰嗎？。」臭臉男忽然一問，王錦雄更是兩眼空洞，心里就是覺得這個人他有見過……好像在臉書上……是誰的臉書呢？王錦雄大腦快速運轉、查找資料，卻一無所獲，就是想不起來好像在誰的臉書上見過他的照片，幾秒之間不知道已經累死了多少腦細胞。

    「…好像…不知道…」王錦雄有點尷尬。

    臭臉男眼中閃過一絲殺氣。

    「繼恩。」劉永權把臭臉男喚過來，跟王龍介紹。

    「這是我兒子，劉繼恩，兩年前國外回來的，藍帶主廚，國外好幾個料理比賽第一名，一等一的高手，最近要回家里來幫忙了。但若是要比孝順的話，還是錦雄孝順，郎才女貌，兒孫滿堂啊。呵呵呵呵──。」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恭喜師兄，恭喜、恭喜！后繼有人！。繼恩是吧，真是一表人才…呃…相貌堂堂……」人比人氣死人，王龍想起王錦雄才在學拿菜刀呢，劉永權的兒子已經這么厲害。這臉可丟大了，勉強說了句稱讚的話后，表情生硬，懊惱地一時說不下去了。

    「爸！你這話就說得太假了…」王錦雄正要出言取笑劉繼恩的臭臉表情難看，劉繼恩一個眼神殺過來，王錦雄一時停止動作，好像快想到他是誰了，但終于還是沒想起來。

    眼看情況不對，廖師傅趕緊說：「我剛剛看到蔡仔他們兄弟的魚要開始拍賣了！要趕快過去了。」

    「我們走吧！」王龍領著大家轉頭要走。

    劉永權也和王龍走向同一方向。「聽說蔡仔他們兄弟捕到一隻不錯的黑toro，我們正好順路。」帶著兒子，還有人群中的一個搬貨的小徒弟也跟了上來。

    「是嗎？走吧。」王龍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