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琴】

    羅醫生走后，我們三人陰沉的圍在子帆周圍，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緒里，不約而同的盯著他看。

    「不要再看我了?！棺臃芍覀?。

    祈杰依然死死的盯著他，「你都不覺得你應該說些什么嗎？」

    子帆微微皺眉，「我要說什么？」

    「說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現在感覺如何，隨便！」祈杰依然不怎么會問話。

    「我沒有特別在想什么，一切就是你們看到的這樣，這真的單純只是意外。」子帆轉向祈杰，「我絕對沒有故意去撞車?！?/br>
    「子帆，不是這樣，這不是意外?！刮揖従彽拈_口。

    他有些困惑的看著我，「為什么不是？」

    「因為你是自發的選擇騎車，你明明知道你的手受傷了，你卻還是做出了這樣的危險動作，所以，這不是意外，這是你間接性的自殘行為，你只是在傷害自己罷了?！刮也粠魏吻榫w的說著，要是我不這樣，便會無法抑制害怕子帆會隨時消失的不安感。

    子帆有些詫異的看著我，從他的神情里，我讀出了他的內心，在我說出那段話之前，他并沒有發現自己這樣的動作是在傷害自己，而對于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我，他感到害怕，害怕給我知道更深的、連自己也不了解的自己。

    我輕輕握住了他的右手，「為什么玻璃碎片會在你的手里？就算你爸爸用玻璃杯砸你，也不可能跑進去你的手里啊，可以和我說嗎？你答應過我，會盡量坦白的告訴我、更依賴我的?！?/br>
    子帆垂眼看著我握住他的手，也緊緊的握住我的手，「他砸到地上，叫我清理，我不想為了拿掃把見到董事長夫人，所以就用撿的。」

    祈杰對于子帆的坦白完全嚇傻了，輕輕發出一些不成話語的聲音。

    我不理會祈杰，「接著他就踩你的手嗎？」

    「嗯?！?/br>
    我輕輕的嘆口氣，「你還記得之前在我家，你聽到祈杰和我說出一切時，生氣的扯掉自己的點滴吧？」

    子帆輕聲道，「記得?！?/br>
    「你騎車騎很快、扯掉點滴、不吃不睡的、用手撿玻璃、明明知道危險卻還騎車，這些種種，都是一種傷害自己、不要命的行為，你一點都不珍惜自己?！刮野櫰鹈碱^，剛剛一直壓抑住的情緒正一點點的被解放出來。

    子帆沉默了下來。

    「你會這樣，是因為你一直以來都覺得沒人在乎你吧？」祈杰終于又說話了。

    子帆巧妙地躲開全部的人的視線。

    我拉著他的手，「子帆，上次已經說過了，你不是只有你自己啊，你有我們，我們都很在乎你，就算我和杏杏才認識你不到一年，但你和祈杰不是國中就認識了嗎？難道你完全感受不到祈杰他是那么的在乎你嗎？」

    他轉過頭正視著我們，輕聲道，「我知道?！?/br>
    「那你為什么還要這樣不珍惜自己？這樣對在乎你的人也是一種傷害??！尤其是對關心你那么久的祈杰??！」我有些激動地大聲說道。

    祈杰忽然拉住我的肩膀，我轉過頭看向他。

    「思琴，別說了，這是我的錯?！蛊斫苄÷曊f道，「這傢伙是個只要被重視的人背叛過一次后，不管最后是怎樣的和好如初，不管對方是怎樣的在意他，他都很難再次相信對方不會離開，也很難再次地敞開心房。」

    我有些不解，「你是在說你沒接他電話的事情嗎？」

    「沒錯，那次我的背叛，他封閉自己不想麻煩我，除了因為怕我的生活充滿了不快樂之外，還因為自己內心的恐懼，他很害怕我的再次離開，雖然他還是很重視我、很在乎我，但是在他心里深處，還是會不禁懷疑我是否是真的在乎他的，所以他選擇保護自己，當我了解到某個程度，他就會閃避，不肯再讓我了解的更深入?！蛊斫芫o緊的皺起眉頭。

    在我眼中，祈杰雖然對子帆做過這種事情，但后來他對子帆的付出也是誰都無法超越的啊，子帆卻還害怕著他會離開他？

    「不，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問題，對不起。」子帆緩緩說出口。

    我看見祈杰有些顫抖的左手，嘴里沒有說出任何話。

    杏杏也從剛才開始就像是沒有了說話能力一樣，我們四個人僵在原地。

    良久，我對著子帆緩緩開口道，「我想大概是因為你的家人從你小時候開始，就時常傷害你，認為要是沒有你就好了，希望你能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所以你才會開始認為就算自己死了也沒有什么人會在乎自己，才會開始不珍惜自己，這些我懂。但是祈杰和他們不一樣啊，他只是一時之間被遮住了雙眼，之后的他也比誰都關心你，你自己也說你感受得到，但你究竟為何還是那么害怕這一切都是假的？還是繼續這樣不珍惜自己呢？」

    子帆松開我們一直握著的手，露出掙扎與痛苦的表情，使我有些心疼，但我還是急切地想要了解他會這樣的原因，我不想要再有著他會隨時消失的不安感了。

    祈杰默默地轉過頭，不忍心再看到子帆那樣的表情。

    子帆緩緩的開口，「因為，我并不是一直以來都被家人那樣的對待。」

    我驚訝得瞪大雙眼，一直以為子帆是從出生開始就面對著這樣的家庭，「所以……他們曾經像對待子薇那樣的寵愛過你？」

    「嗯，我曾經體會過被家人愛著的感覺，但在我五歲那年，一切都變了，久了之后，我漸漸的忘記了那種被愛著的感覺，忘記了什么才是家人之間該有的相處，只記得……」子帆好像到了極限，用右手遮住了自己的雙眼，再也說不下去。

    「你只記得那種被自己深愛的人愛著，然后被狠狠拋棄以及傷害的感覺?！刮业穆曇粑⑽㈩澏吨?。

    子帆曾經感受過那種被家人所愛的溫暖感覺，就是因為懂得那種感覺，所以在失去后，反而更痛了。

    點連成了線，線又連成了面，這下子，終于能將所有子帆的心情拼湊起來了，在發現耳環被丟掉的那天，我明白子帆從和家人偶爾的普通相處中，看見了他們會愛自己的一絲希望，那時候的我覺得不可能，也不相信；接著，在第二次去到子帆家中時，我發現要是子帆不逼自己相信、去抓住那一絲希望，他絕對會活不下去，而現在，我終于明白子帆為何能夠這樣緊抓著那一絲渺茫的希望不放，正是因為五歲前的自己是被父母所深愛的，所以或許，現在他們的心底也殘留著一些對子帆的愛。

    所以，他不反抗他的家人，也不想我們對他的家人怎樣，就像祈杰說過的，他一直在等著他們總有一天能恢復從前一樣的愛他。

    想到這里，我不禁鼻酸起來，「為什么，他們在你五歲的時候，為什么改變了？」

    子帆微微張開嘴，想要回答我，但是又艱難的閉起嘴巴，什么話也說不出口。

    原來，他父母的改變，是子帆最深，也是別人最無法碰觸的傷口。

    當時的子帆只有五歲，他是怎么接受父母對自己的改變的？應該會不懂父母為何忽然這樣的傷害自己吧，那么，那時候的他，是如何撐過那段痛苦又無依無靠的日子呢？

    我記得童年的傷害有時候會影響一個人的個性，甚至是他的一生，我頓時想起以前曾經看過一篇研究，上面寫著曾有過童年創傷的兒童，長大后比普通人更容易憂鬱，甚至是想要自殺……

    不安感又開始壟罩著我。

    我立刻站起身，大聲喊著，「沒關係！」

    他們三個人同時震驚的看著我。

    「他們不在乎你又怎樣！我們在乎你！」我大聲喊著，除了喊給子帆聽，也喊給那個不安的自己聽，「當你每次受傷或是難過時，就算你不說，我還是看得出來，那個時候，我的心總是會心如刀割般的痛著，所以才會想要和你分擔那些事情，這個，就是我在乎你、愛你的證明。」

    子帆露出有些復雜的表情，不捨、感動、懷疑、不解的這些情緒，同時參雜在他的臉上。

    我繼續說著，「你或許找不到珍惜自己的理由，我在這里給你！為了我，拜託你更加愛惜自己吧，每當你要傷害自己的時候，要放爛自己的時候，請你想起愛著你的我，請想起傷害自己就如同是在傷害我，我真的很愛你，莫子帆，所以拜託你，為了我而活，為了我而更愛自己吧。」

    我的心因為激動而跳得好快好快，子帆依然注視著我，好像在認真思考我所說的一字一句。

    祈杰忽然趴到子帆的床上，一邊啜泣一邊說著，「嗚嗚，我好感動啊?！?/br>
    我慢慢恢復冷靜，看著祈杰顫抖著的肩膀，再看看杏杏轉過頭默默的擦掉一滴淚。

    我說的話有那么感人嗎？我看著依然不動于衷的子帆，難道真正想要傳達的人沒有好好傳達到嗎？

    我微微的皺眉，「子帆……？」

    他緩緩地轉過頭望著我，「你說真的？」

    「對啊！」我用力的點頭。

    聞言，子帆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嗯，好啊?！?/br>
    我瞪大雙眼，他真的有認真聽進去嗎??？「真的！？從此以后更珍惜自己，不要再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了？」

    「是啊，你也要珍惜自己，看你受傷我可是比自己受傷還要心痛，哈哈。」子帆笑笑的說著，剛才的任何憂鬱以及哀傷彷彿不存在般。

    看見他的笑容，我也放心地笑了，「我哪有不珍惜自己啊，我也沒受傷啊。」

    「有，拜託你不要再喝酒了，你跌倒跌得很可怕好嗎，臉朝地的撲過去，要是我沒拉住你，你的門牙早就已經不見了?！棺臃珘男?。

    我感到有些丟臉，沒想到我那時候真的喝得那么醉啊，「好啦！你干嘛說出來啦！討厭欸?！?/br>
    祈杰抬起頭，又哭又笑的，「哈哈哈哈，你喝得那么醉啊，嗚嗚嗚嗚?！?/br>
    杏杏用力地朝他的頭揮了一拳，「你看起來很像神經病欸！趴著繼續哭啦！」

    我和子帆默默地笑著，接著，我們四人有說有笑的，一起渡過了整個下午，也沒有任何人說要回去上課，晚餐時我們買了便當在病房里和子帆一起吃，而子帆則是不甘愿地吃著醫院里的食物，和平常不一樣，他吃得很少，但是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再把食物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