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決心
背倚房門緩緩滑下,待腦內風暴平息,漂浮的零碎片段下墜、灑落一地。 幾近慌不擇路,把那番光景解釋為不可抗拒的外力迫使,她迅速想起之前自己中的毒,又將之前種種異常串起相連…… 不是說任君衍在她心里純潔得如謫仙降世,只是那時他的行止太過詭異,像有什么在脅迫或控制,是毫無旖旎感的壓抑乃至瘋狂。 任君衍也染上了類似的毒嗎?是在什么時候?或是因為那天為給她治療—— 所知甚少,她不明白該怎么想、該怎么辦,只得干巴巴地環膝坐地,眼前唯有冰冷的床榻,任由難以言喻的愧疚漫上心頭。 習慣了他獨當一面、也習慣了時常在他各類自圓其說下裝傻充愣,可當對方的脆弱確切映入眼簾,是如一粒落石濺碎了美輪美奐的倒影,心底的顫栗似于唇亡齒寒。 強烈的不安促使她必須做些什么,以助對方走出困境。 可是她能夠做什么? 任知歡蹙眉思索,整夜未眠。 漂浮在光線里的塵埃起落不定,直至一人腳步踏入此境那刻,才恍然驚醒,彼時天際已浮起幾縷赤色。 任知歡垂首呆了片刻,是覺現在還沒勇氣打開身后那扇門,于是轉身躺往床上,只得干看頂上房梁縱橫,任房外動靜由遠至近,隨后再一聲門響,此地重回死一般的寂靜。 她啃著食指,抱著被子滾來滾去,打算一切等到夜晚來臨時再說。 “您說什么?” 接過遞來的箓本,宥朗臉上困惑明顯,盯著對此沒什么表示的恒極真人欲言又止。 “沒事,你放心人去吧,那處已經沒什么東西了?!?/br> 這是要他安排今后門中弟子的修行歷練范圍擴張至邊緣禁域,而那地本是瘴氣侵蝕、高階妖獸橫行極其危險的區域,可掌門都這么說了,宥朗也不再多說什么。 “師兄,我何時能請知煥師侄一趟?!?/br> 任君衍盤坐桌邊,一身玄袍披蓋嚴實,目不斜視。 “你請她做什么?” “就是您之前的事沒辦完全,讓那老頭發覺嚷嚷叫得煩……”宥朗累極似地灌了口茶,眉眼不乏討好,“就借您徒弟一回,好與我去收個尾?!?/br> 這個人,在掌門隕落后接手宗門事務,后在緊隨而來的災厄中獻身而亡——算是一生清白。 “這你得問她,我做不了主?!比尉懿粍勇暽卮蛄?。 宥朗無力吐槽,放棄看懂這對師徒,想著自己好歹算是在他看護下長大,如今卻反倒與對方的徒弟還更好溝通。 與此同時,門外一陣突如其來的叩響。 那瞬間困意受驚消散,可仔細一聽是與習慣的敲門方式截然不同,于是安心下來,迷迷瞪瞪地挪去開了個門縫。 “快午時了你竟然還在睡。” 是張熟悉的臉,任知歡瞇眼左右一掃,問:“你怎么在這?” “師叔來找你,我跟著一起?!?/br> “那你來干什么?” “我自然也是來找你的?!?/br> 任知歡推開門,刻意別眼不看她那凌亂的衣著,符晟從懷中掏出一卷古樸竹簡,兩手遞過去。 “謝謝你借我,實在受益匪淺?!?/br> “沒事,想看什么就直接到書閣里去拿,不用問我。”任知歡懶懶地接過,反正這些東西寫得都是些鬼畫符,她又看不懂。 符晟察覺對方情緒低迷,便止了話頭,只說現在讓她去收拾收拾,等會得跟著他們走。 可現在她簡直困得要死,兩腳勉強站著已是極限,正要扯謊不去時,不料從遠處走來的倆人站定,任君衍指了指任知歡。 “啊,人就在這,”再接著指向她身后房門,“那就是她的房間?!?/br> “師侄,麻煩請你跟我去做點事吧?” “……” “師侄?” 眼瞧那女孩對他話沒啥反應,宥朗一時挑眉,只得用目光向身邊的男人求助。 “叫你呢,任知歡。”任君衍象征性地叫一聲。 “噢,好我去?!?/br> 她點頭,回身往房里走去時,僵硬的步伐不慎被門檻絆了一下,所幸符晟眼疾手快及時把人拉來回來。 “……很困嗎?” 符晟懷里的任知歡滿臉震驚地[你怎么知道]。 任君衍凝視他倆,指指眼下,便無奈地對宥朗說。 “我這好徒兒這會去了,恐怕也只是丟我的臉,要不下次吧?!?/br> “行,只要您同意就行。” 直覺莫名不妙的宥朗就要帶著符晟走,這時任知歡卻一個激靈,隨即跟上符晟步伐。 “我送送你?!?/br> “?” “師侄既然這么精神,要不就直接跟我們走吧。”宥朗意味深長道。 “師叔請不要打擾年輕人說話。” 彼時任君衍早已轉身走遠。 符晟明白她有話要問,于是順從地跟對方停在了合適的位置,見對方那赫然肅穆的神色,心也不由地發緊,正以為即將聽到個什么驚天大消息。 “情毒一般要怎么解才行?” 符晟沉默了會,任知歡也自然解釋了一句,他復雜地看著她眼底下的烏青,是想難不成對方是為這問題糾結了一夜? 而在符晟的回答下,她將其總結成情毒有很多種,輕有折磨一宿就可消停,重有化身惡魔泰迪日天日地直到磨爛,更歹毒的是具有傳染性,死是唯一解決方法。 至于解毒,除了依靠特定解藥外,絕大部分就是回歸本質——與活物交合。 符晟補充一句,說這毒不算稀罕,是因有些地域為除妖魔不得不入,門中資歷較厚的男性約莫半成曾遭此害。 一般是拿出攜帶類似rou靈芝質感的物什疏解,或是經得對方同意后交合解毒,都已死到臨頭自然是同性異性皆可,若實在沒有便只得找些牲畜發泄。 “那女的呢?” 符晟沒有回話,但她也大概猜有七七八八。 這世道對待女性苛刻,即使是修真江湖也是如此,與道侶解毒算是幸運,可要是陌生路人交合,更不用說是與動物…… “你放心,那些地不會讓你們去。” 這不是重點,任知歡沉沉嘆氣,腦袋里想著又是另一回事。 符晟看著她的臉,踟躕著用詞,手拍向肩膀。 “知煥,若有事可不能遮掩,得告訴我好盡力幫你解決,好嗎?” 任知歡迎上他的目光,茫然片刻,覺察到對方細微的情愫,是不禁感嘆這世界規則的制約力。 她已經是刻意避了邱澤好幾天,而在他之后,就輪到了這位——盡是無頭無尾的愛意,喜歡得莫名其妙。 照例無視掉,任知歡揮別符晟,這番下來困意也只剩了半成,回房倒在床上,反復回憶著與任君衍初次見面的那晚,種種細枝末節交錯,口中腥味似乎也再度復蘇。 “知歡?!?/br> 門外響起任君衍的聲音。 “你不吃點東西嗎?” 任知歡躺呈大字型,沒有要起身的跡象。 “我一會再吃,你先吧。” 自那天給他做飯后,這位恒極真人終于墜入紅塵,開始恢復一日三餐,與現實無異。 待任君衍走了有段時間,她才撲騰坐起,想起今天還有古詩公式的沒默,就連他布置的兩道難題也還沒解,而這些都得今晚交公。 她被迫吃了顆清神丸,正要坐到桌前奮筆疾書,便聞到了股焦糊味,在這蒲瀛境能傳出這味道的,想必也就是離這不遠,倆兄妹一起琢磨蓋的小廚房。 任知歡趕到門口,只見任君衍站在灶前,一身黑衣挽袖、長發潦草扎起,皺眉拿著個鍋鏟搓著黏在鍋上的菜。 “你干嘛,煎鍋巴?” “這火不好控制,菜難炒得很。” 他一心搓著那坨焦底糊糊,這般認真嚇得任知歡以為他還打算要把它就飯吃下去,當即上前奪過作案工具,令他打下手把鍋洗干凈,她重新再炒盤菜。 “你可別逞能了,這些東西我弄就行?!?/br> 倆人坐在小飯桌前,任知歡垂眼盯著碗里,扒了口飯后嗔怪道。 “你都干了,我閑得沒事啊?!?/br> 任君衍凝眸筷尖,為自己辯護道。 “反正我都記著了,我做飯的這些日子,夢醒后你就得替我補回來,然后必須得跟爸媽學……” 她怔了一下,話頭戛然而止。 “反正你賴不了賬。” 任君衍沒有回話,那吃飯的專心勁,像是在研究其構成奧秘,似是定要從中嚼出個因果輪回,她偷偷摸了眼對方,嘴角微微揚起,心頭隱約的酸澀倒是讓每一粒米發苦起來。 他終究還是自己的哥哥。 任知歡思量幾許,悄悄吸氣,緩緩放開記憶閘口,昨晚所見仍舊清晰,嘗試把湖中那人與眼前專心干飯的哥哥重合,過程艱難、如履薄冰,刻進骨子里的認知與現狀施加的情感如冰火兩重天,她強忍顫栗放下碗筷,神色自然地與任君衍講起近日遇到的趣事,后者自是照舊聽著她的分享,順便在值得吐槽的地方譏諷幾句。 他臉上干涸的血毫無蹤跡,連帶著那般情欲詭譎,干凈得與常人、與現實無異。 “你怎么了這幅表情,”任君衍奇怪地指她的臉,“像是便秘。” “我是肚子疼……”任知歡回以一笑,“鍋你絕對沒洗干凈。” 任君衍義正詞嚴自己的清白,正要拿出藥盒,她起身揉著肚子跨出門外。 “來不及啦!” 任知歡一溜煙跑回自己房間,拉過被子一把將自已團成個球。 后時間分秒過去,她一動不動,等候日落月升。 終于在天色全黑,唯有星辰俯瞰人間時,任君衍跨出房門,任自己全然暴露在天公窺視下,走向蒲瀛境出口。 他這一走,也是為任知歡作出了選擇。 她站在窗邊,攥緊拳頭,認命嘆息。 照例邁上天階出這蒲瀛境,遠遠聽得后方動靜,他轉頭望去,隨即回身迎向往這趕來的任知歡。 “我是出去一趟,有什么事嗎?” 任君衍垂首凝視,等著遲遲未出口的吩咐,他眸中不解,正要說是去辦些雜事,她跟著也只會覺得無聊時…… 她忽然兩手抱來,臉緊緊埋在他的胸前,任君衍整愣一瞬,也回擁著她放溫聲線問是怎么回事,剎時任知歡攬下他的脖子,踮起起腳湊近耳邊。 茫然之際他聽到。 “好難受……” 緊接溫熱的唇印在他臉頰。 首發:ρ○①⑧.space「Рo1⒏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