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談心
“好友?” “是親人。” 恒極真人指頭又捻起一枚棋子,任知歡徑自繼續道。 “他是我的弟弟,長大后翅膀硬了,也不怎么叫我jiejie了。” 任知歡忍著笑,其實在外面要是有人問她家里是否還有兄弟姊妹,她都會類似這樣說。 對方似乎沒有反應,眸中只注視他指尖的白子,后又挪回桌上翻開的書頁,一時也沒續話,窸窣雨聲中只余靜默。 或許是真人脫離世俗已久,對有關血緣親人的話題無感,任知歡也沒覺怪,只是來回觀摩著新得到的寶劍,心情無比愉悅。 良久,雨停了。 任知歡想等他出口趕人,可對方卻遲遲未說,她如坐針氈,于是起身就要告辭,畢竟她也想回去看個情況。 不知怎的,她閃過一個念頭,雖覺得可能會被拒絕。 “真人,我想求你件事。” 他聞聲望來,候她下文。 “你可不可以和我去谷中一趟呀?幫我解釋這兩天消失的緣由,光我解釋先生們是不會信的,不然他們得罰我罰到死。” 任知歡認為有五成概率對方會同意。 “可以。” 答應了! “但我做不到。” 這跟沒答應有什么區別? 任知歡覺得這會子對方在玩她,想他說做不到的緣由,是因為僅憑一介外門弟子的事就要掌門大駕觀臨太不光彩? 恒極真人猜得到她心里的九九,他搖搖頭驀地笑出一聲,引得任知歡兩眼驚駭。 “想知道為什么嗎?” 任知歡當然點頭,有種要拿盤瓜子邊聽邊嗑的沖動。 棋盤上落子成圈,他叩叩圓心。 “因為我出不去,離不開這個地方。” “不對啊,您那晚不是還出洞天救我了么?” “細點說是出不了結界,可以出這地但活動范圍不過幾米。” 任知歡覺得不可思議,什么樣的結界能攔得了戰力天花板啊?不對,這結界不是他自己設的嗎? “我出得了您出不了?” 任知歡忽感眼前閃糊一瞬,轉眼四周景色已然變換,身旁的恒極真人上前一步,是他帶她出了洞天。 他投一石子,落在前邊四五米的距離。 “那塊就是極限。” 任知歡百思不得其解,這劇情是不是誰給她改了偏那么多,如果真是如此,那也解釋了為什么在她遇險時對方沒有及時出現。 她不信邪,直接拉起他的袖子抬腳就往那邊走,對方也沒吭聲,想實踐總比言語要來真實。 “……” “……” “我們走過去了噢?”任知歡朝上轉眼珠子。 不可能。 復往前走幾步,任知歡亦步亦趨地跟著,直至已走了十幾米距離,他才猝然停下,抬首仰望那無際蒼穹。 天高云淡、風輕云凈。 任知歡也跟著抬頭,清晰看到他眼中琉璃流轉,活如老石久逢甘雨,悲哀復雜的欣喜之色,融化在這天地間。 心莫名刺疼一瞬,任知歡安靜地站在他身旁。 可再轉眼,恒極真人便已不見蹤影。 想也許對方有事,任知歡便沒覺怪,于是也尋路返回住處。 一路上莫名收到各種目光,她也無心探究,只趕著回到寢屋,院子一入眼便見著花生,她真的沒死。 任知歡驚喜萬分,對方也是一看到她便往這沖來,是與之相反的驚懼神色。 “這幾天你去哪了?” 她從花生嘴里得知,那天她忽然自己一人離開值夜地點,邱澤鄧霜倆人以為是要小解才沒過問,可她這一走,就再也沒見蹤影。 所以那天晚上她看到的、經歷的都是什么? 這刻任知歡明白了恒極真人的那番話,可是什么原因導致的,還是一頭霧水。 聽完了任知歡的解釋,花生驚駭之余連連搖頭。 “完了,這回你如何澄清?還有幾天就是大比了。” 任知歡不語,心想恒極真人約莫會幫自己,畢竟這回他可以做到。 只是她想知道,他口中的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事物,是不是連那晚廚房所見也是虛假,她該相信、懷疑哪個? 可有些事無法強求,就以現今處境,見招拆招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不怕,你瞧我得了什么?” 任知歡本就不是個能藏得住事的人。 掏出大寶貝,兩指揩過锃亮劍刃,作勢比了帥氣幾招,熠熠劍光破風凌厲,她瞧向對方滿眼都是[快夸它]。 “你何時變得如此厲害?”花生目瞪口呆。 “是它。” 任知歡笑著把劍遞給她,花生初見時是覺不甚起眼,在劍主示意下也起了幾招后,才探得其中玄妙,而顫栗不已。 “是那位神獸送我的。” “他不僅救你,還賜劍?” 在這瞬間,已是十分篤定任知歡能過此難關。 這種天降餡餅的事,花生不敢相信能親眼所見,是天賦還是命數?原先的擔憂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稍有些心酸的感慨。 有些人的一年便能抵過自己的幾年。 該為她高興才是。 “因禍得福、因禍得福,白讓我擔心幾日,須得請我吃東西!” 花生氣地連錘她幾下,就在此時,一道身影乘劍而來。 他跳下地,是邱澤。 噌——她登時舉劍,冷眼以對。 “欸你干什么!”花生制止道。 “額,下意識……” 任知歡無奈嘆息,知道那晚不過幻境,對方并沒有害她。 “一早聽到你的消息就來瞧上一眼,我怎么你了嗎?”邱澤挑眉環臂,覺得她這般反應實在好笑。 可痛楚是真,任知歡承認自己小心眼,找不出罪魁禍首、尋不到出氣筒,是覺得自己得不見邱澤幾日,才能就此氣消。 “沒怎么,我很好勞你關心,請回吧。” 邱澤嘴角帶笑地坐在石上,就這么眾目睽睽下盯著她不放。 “但可惜我不能這么做。” 任知歡雞皮疙瘩驟起,擼起袖子拿起錘衣棒敲敲手道。 “一男的在女寢地盤死纏爛打有何居心啊?” 路過的其他女弟子也只瞟來幾眼,是知道這位公子哥最近總尋任知煥頑耍,對此已是見怪不怪。 花生也是無奈,正想掰幾粒花生米看戲,卻見邱澤拍衣起身,抽劍懸于空中。 “行了有正事,這回我得帶你走。” “去哪?”任知歡警惕道。 “聽生堂,”他瞧來一眼,幸災樂禍,“任知煥你可有大麻煩了。” 麻煩多了去了,也不嫌這一個大的。 當她因擅離職守消失兩日,而跪在叁位先生跟前,盯著地面擲來的懲牌,聽到要除她幾日后的大比名額,得繼續在谷中學習兩年時。 堂外和邱澤一起偷聽的花生大驚失色,而任知歡抬起頭,心想這龜龜地麻煩還可真大。 “任知煥,其中你可還有冤情?” 任知歡眨眼,平靜道。 “并無。” 反正你們不相信,人證現在也不在這。 其中一教習先生失望搖頭,他認為這孩子是這批里聰明的好苗子,這么浪費在叁拂谷兩年有些可惜,便與其他兩位簡短幾句,后道。 “可以給你保留名額,但這幾日得與伏妖隊去五砂嶺取靈植,完成指定數額后方可參加大比。” 任知歡接過一圓石盤,對上邊的數字沒有什么概念,謝過后便退身走出堂外。 這時邱澤瞥眼她手上的物什,略瞪大了眼、呵呵笑了幾聲。 “還以為你真氣運極佳,能就此逃過一劫。” “說人話,這要求很可怕嗎?” “你別說是沒采過,這可是86株終燭瀧草,真可得是不眠不休了,快去找符晟提前帶你去吧,現在就開干興許在大比前還能睡上一兩覺。” 完蛋,她可最愛睡覺了。 就如同讓貪吃的花生餓上幾天,這是要讓人發瘋的節奏。 邱澤不嫌事大地欣賞她面如土色。 “快和我比一場,我就幫你采十株如何?” “做你春秋大夢去吧,70株我才干。” 任知歡尋思這會該怎么過關,畢竟要讓她幾天內才睡一兩次覺,原地升天比這都還好。 “話說你怎么幫我?” 邱澤指旋著劍鞘,后轉戳了戳任知歡的肩膀:“因為小爺我便是伏妖隊一員。” 冤家路窄不過如此,任知歡想起以前給邱澤與主角設置了很多相處戲份,真是天道好輪回,這罪該她來受了。 “那我可以幫你采七……噢六株。” 任知歡驚訝地看向身旁的花生,對方則聳聳肩道。 “我也是其中一員。” “你怎么就是這其中一員了?” 邱澤歪身來至倆人身邊,插話道。 “她值夜那天跑去偷吃被逮著了。” 你可真油鹽不進啊,任知歡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那我們何時走?先生也沒說個時間。” 眺向天際煙云湛藍,邱澤踩劍懸空飛起。 “約莫午時后罷,你等回去收拾完就該走了。” 目送他消失成點,倆人沿小路回至住處,花生蹲在崖邊,兩手托顎嘆出一氣,抬眼瞥著還有心情哼歌晾衣服的任知歡。 “我見你怎么不怕呢?” “還行吧,至少不疼就是累了些。” 她對現在生活的要求就是不要多災多難,做個屁的主角,安安穩穩地當個小角色便好。 最好是能夠回去,但就現在看來壓根沒希望。 “你這般淡然,我有時還因此覺得,進不進內門對你無甚影響,想必是無牽無掛,生來逍遙自在。” 任知歡端一板凳挪至花生身邊,想這會要是有杯奶茶就好了。 “我確實暫時沒有牽掛,花生那你為何要進內門?” “進了玄霄肯定得盡力進內門啊,哪能一輩子就在這外門,吃不飽又沒錢拿,我爹娘還盼我升內門光宗耀祖呢,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沒出息就得嫁人生孩子。” 任知歡一聽頭皮發麻,想不出這樣的女孩若是嫁做人婦,娃懷里一個背后一個,隨丈夫面朝黃土背朝天,或是衣著不俗地永遠藏在內院深閨里。 “感覺讓人喘不過氣。” “沒什么好奇怪的,我姐我妹都這樣,我到是個特殊。” 花生神色淡然。 “你肯定有出息的。” “謝謝,你也一樣。” 花生一歪頭搭在任知歡的肩上,這時才問道。 “那你家里呢?你爹娘是做什么的?” “我爸……我爹娘嗯……經商,家里有個哥哥,大我八歲。”任知歡說話拗口,有點別扭。 “你只有一個兄長?” “嗯。” 面對花生奇怪的視線,是想起家中僅有兩子算是少見,就拿對方的話來說,孩子就像狗一樣一窩一窩的。 “你兄長做什么的?” “額他是教書先生,也教過我念書。” “他待你好嗎?” “不好,總是欺負我。” 一飛蟲飄過她的鼻尖,任知歡向上吹氣掀起劉海不羈。 “聽起來不像,他應該待你挺好的。” “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這時手指點在她的臉頰。 “臉不會騙人,提到你兄長的那刻,你露出的表情我從未見過。” 是嗎?任知歡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