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蔓草以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寫np。

    直到去年某一天，我買進一本大師作品，希望透過閱讀吸收一些天地日月精華。

    那本小說精選收錄幾篇故事，其中之一觸發了蔓草的誕生。

    作品名叫《也是三角》，老舍先生在1934年發表的短篇。故事講述一對大兵義兄弟退下前線，起了成家的念頭，他們的家當不夠各自娶妻，在一個卑鄙仲介的慫恿下，兩人合伙娶妻。

    仲介找上一個貧病老車夫，替他女兒作這門媒。

    車夫父女倆平日就厭惡仲介，這回車夫生病，仲介前來探訪主動借錢，他把錢扔地上。到他病倒的第七天，家里借盡當光，女兒兩天沒吃飯，真正山窮水盡。

    這天，仲介上門提親，帶著他扣克大半的聘金，報上的新郎人數也打了對折。

    車夫父女都當親事是尋常嫁娶，一夫一妻，盡管如此，車夫女兒硬氣，情愿父女倆一起死，不受仲介擺布。

    車夫考量后事與女兒將來溫飽，應下親事，女兒于是順從嫁了。

    第一天兵大哥跟車夫女兒洞房，翌日輪到兵二哥同寢。兵二哥到了新房，還有點羞惡之心，經過幾番心理掙扎，他沒強來，告訴車夫女兒共娶真相就離去。

    車夫女兒無法接受共妻婚姻，在新房打轉發呆，末了決定回娘家找老父親。

    她起身開門要走，大兵兄弟一齊出現在門口，帶著很重的酒味朝她笑。

    故事的文字在這里結束，在我這里卻余音不絕。

    《也是三角》里，幾乎每個人都能作主，都在替自己找最好的出路，哪怕這條路開在別人血rou之軀上。

    大兵兄弟想成家而共妻，隱暪車夫女兒，不管她意愿。

    仲介最不是人，趁人之危，剝削欺騙車夫父女。

    車夫是個可憐人，也疼女兒，也為賣了她歉疚，可惜自私短視。

    車夫病重前不是沒想過給女兒議親，然而兩個兒子不孝，他以為“要把女兒再撒了手，自己還混個什么勁”、“一個車夫的女兒還能嫁個闊人？跟著自己呢，好吧歹吧，究竟是跟著父親；嫁個拉車的小伙子，還未必趕上在家里好呢”。

    話雖如此，車夫總會生老病死，而女兒無法自力謀生，只能靠人養活故事設定，一朝父親撒手人寰，她要嘛餓死，要嘛為了糊口，終究得嫁人。

    這等憂患不必到車夫病倒那天就再清楚不過，車夫從女兒大了到他病重，這期間有幾年光陰，他很可以未雨綢繆，打聽物色品性可靠點的女婿。哪怕女婿人選亦出身貧寒，當父女倆沒有條件要求將來更好，好歹避開更壞。

    車夫沒這么做，他拉著女兒作伴，拖到父女倆走投無路沒得選擇，倉促間誰出錢，女兒就給誰。

    大兵兄弟、黑心仲介固然豺狼虎豹，那都是外人，車夫身為父母至親，確實掌握過女兒的命運，卻促成她走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反倒更叫人嘆氣。

    相較于每個人替自身謀算，車夫女兒總順從別人，在家順從車夫不嫁與嫁，嫁人之后，順從兵大哥。

    姑娘順從，卻并非毫無自我，當仲介提親，她曾經主張：“死，爸爸，咱們死在一塊兒”，她看著仲介帶來的聘金，是“恨不能把那些銀塊子都看碎了，看到底誰——人還是錢——更有力量”。

    這個姑娘發現自己落入共妻婚姻里，她六神無主，左思右想，可行的主意只有一個：找爸爸。

    這樣的反應讓她的悲劇性更深一層：前有虎后有狼，而她在世上能求助的對象只有父親，那個病重將死賣了她、自顧不暇的父親。

    姑娘倔強而孤苦，讓我在故事戛然而止后想了又想：

    后來她怎么樣了？

    大兵兄弟一齊出現在新房門口，喝了不少酒，這意味他們再次達成共妻共識，很大可能強迫車夫女兒做她不能接受的事。

    兩個男人逼迫一個女子，車夫女兒十之八九兇多吉少。

    接下來，她會怎么做？

    尋死，那是用自家性命為旁人的自私受過；隱忍，這其中的過程與結果，對姑娘來說，何嘗不是另一種死亡？

    忍或不忍，都注定悲劇。

    這一則故事只是故事，現實更丑陋殘酷的事多了去；故事是別人筆下的故事，外人意難平也無能為力。

    道理我都懂，依舊難以接受它的收場。

    最后我決定創造一個世界，還那可憐姑娘公道。

    蔓草就這樣誕生了。

    因為要討公道，所以沿襲《也是三角》一妻二夫的關系架構，蔓草作雙男主設定。

    既然要討公道，蔓草原始版本一點都不美好：女主受兩個丈夫欺騙欺凌終于黑化，設計他們自相殘殺。

    在構思具體大綱時，某天我想起另一個大師古龍，他寫文章談論武俠，提過一個想法：“我總認為人世間悲慘不幸的事已夠多，我們為什么不能讓讀者多笑一笑？為什么還要他們流淚？”

    我的文字未必能讓人流淚，但暗黑版的蔓草無疑不會令人多愉快。

    蔓草的故事至此轉了個大彎，基調從依陰改成向陽，同時女主姑娘漸漸不只是車夫女兒的投影，還承載了其他歷經坎坷，仍舊溫柔的妹子們。

    我為那姑娘創造的世界依然有風霜雨雪、魑魅魍魎，她一樣要經歷悲歡離合、顛沛流離，可是人性與生活并不總叫人失望，會有人真心待她，一切都會好起來。

    婉婉、趙野與韓一就在那個世界里。

    后來蔓草連載久了，我越覺得把它從暗黑版改做光明版，這樣的決定沒錯。

    前述古龍那篇文章里，他的意見不只影響蔓草方向，還提到跟一個讀者見面的經歷。該讀者自稱“他也曾很消沉，甚至想死，但看了我古龍的小說后，他忽又發現生命還是值得珍惜的”。

    古龍說：“我聽了他的話，心里的愉快真像得到了最榮譽的勛章一樣。”

    寫蔓草以后，當小天使們留評，說因為蔓草開心，我多多少少體會到了所謂“得到了最榮譽的勛章”那種滋味。

    寫作快樂，也痛苦，書寫蔓草的過程跌跌撞撞，我很幸運遇上小天使們，一路相伴支撐走到現在。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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