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喝口茶吧。』

    馬超昨晚沒睡好，一大早就去見諸葛亮。記得出發前曾經答應過諸葛亮一定要干得規規矩矩﹑漂漂亮亮。但他卻離開了崗位，而且還讓趙云受傷了，馬超難辭其疚...

    『我都說過的，戰場上從來就沒有絕對。而且以當時的情形來說，趙云既然都回來替你擋住了，你追上去是理所當然。但為何追到半路又折回來呢？』

    諸葛亮倒沒有怪責馬超，只奇怪為何馬超會錯過這個手刃仇人的大好機會...

    『…因為子龍…？』

    轉了一下頭腦，諸葛亮覺得除了這個原因之外，沒有別的了...

    『你也認為我是做錯了？』

    龐德阻止，趙云不認同，連諸葛亮也質問自己，難道他真的做錯了？

    諸葛亮想了想，有點為難。如果只針對事件來說，馬超的判斷也許有錯，因為馬超的感情用事而錯失了一個滅曹的大好機會。因為這不單關係到馬超個人，也關係到主公劉備的大業。馬超的確是有失誤，但卻是情有可原...

    『你沒錯，畢竟你是關心同僚的安危。主公知道也定讚你有情有義，而絕不會加以責罰。』

    諸葛亮說的并不是好言安慰，而的確是事實。

    『……如果子龍也像你這樣想就好了…。』

    馬超黯然神傷，趙云昨晚對他說的話每一字一句都刺痛著他的心，昨晚也因此未能好好入睡...

    諸葛亮其實不用問都大概知道趙云對馬超說過什么。以趙云過份認真及冷漠的個性，一定說了一些傷害了馬超的說話吧？難怪馬超今天的神情那么落寞...

    『子龍性格就是這樣，你不用太介意。』

    諸葛亮看著馬超那灰著的臉，心想這馬超也未免太過份緊張了吧？就算他對趙云的關心換來了對方的責備，也用不著擺著那天榻了下來般的表情吧？

    『要不然我現在跟你一起去跟他解釋一下，他會明白的。』

    馬超卻只搖了搖頭。

    昨晚的事他不能當沒發生過，他已不知該用什么態度面對趙云了。

    諸葛亮望著馬超那不乾不脆的樣子，完全不像是他的作風。要去解釋的就立即去，不然就拒絕，現在卻只是搖搖頭當作回答，為什么？昨天之前他們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變得那么尷尬？

    『子龍昨晚跟你說過什么？可以告訴我嗎？』

    諸葛亮輕聲問道。

    馬超望了望諸葛亮，心想，他的確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傾訴對象了...

    『你真想知道？』

    『快說吧！算你贏，我猜不著。』

    馬超喝了一口茶，理好自己的情緒，緩緩地說道︰

    『我愛上了子龍。可是……我很失敗，我無法令他也愛上我。……諷刺的是，我還是不能忘記他。我一夜沒睡，反反覆覆想的就只有他……』

    說完，馬超重新趴在桌上，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實在脆弱得很難看。為了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為了一個男人，弄得整天哭喪著臉。從來沒有真心愛過，原來一旦愛上，竟然是這么令人痛苦的事，卻又無法自拔。一直害怕被拒絕，到真正被拒絕時，也還是無法放下心情。喜歡了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註定就是要吃苦頭，無奈的是自己怎樣都無法放棄...

    諸葛亮一時未想通，但想想他們之間過去的種種，也終于明白過來了...

    ■

    這天午后，諸葛亮去了趙云的廂房探望。

    『傷勢好點了嗎？』

    『只是皮外傷，不礙事。』

    諸葛亮看見趙云桌上滿滿一堆公文，知道他并沒有好好休息。

    『我們才剛入漢中城，以后要做的功夫還多得很，子龍應該先好好休息幾天，養好精神才做公務。不然累壞了身子，我要去哪里找另外一個人代替你的位置？』

    趙云笑了一下，笑容看得出很勉強，這樣令諸葛亮想起馬超的事...

    『子龍，你老實告訴我，你昨晚對馬超說過什么話來著？』

    諸葛亮單刀直入。

    這一問令趙云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要怎么回答。諸葛亮怎會知道昨晚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

    『今早我看見馬超愁眉哭臉的，眼睛還有點紅腫，整個人沒精打采的，問過之后才知道都是因為你。』

    搖著手中的白羽扇，諸葛亮接著說道︰

    『他說他做錯了，是你讓他這樣覺得的。不是嗎？』

    『……難道你覺得他當時的決定是完全正確？』

    趙云反問道。

    『子龍，你是他的同僚，你們都同是為主公出力的，但除了正事上要說的話以外，你應該還有別的話要跟他說吧？就算是朋友，最簡單一句感謝的說話也不會說嗎？』

    諸葛亮著實替馬超感到不值，他處處為他著想，卻一直換來趙云的冷淡對待。

    『…如果他帶了曹cao的人頭回來，不單我會感謝他，所有人包括主公都會感謝他。』

    趙云依然態度決絕，似是不想留有任何馀地...

    諸葛亮沒想到趙云竟然這樣「無情」。但從以往發生在他們之間的種種，趙云偶爾卻不知不覺間從行動中表現出他對馬超的深厚情義。究竟趙云內心是想著什么，諸葛亮無法猜得到。

    『戲弄馬超真的那么有趣嗎？』

    無法可施，諸葛亮得翹翹彎進行逼供...

    『我哪有？』

    『你高興時就對他關懷，不高興就丟他到一邊不理。你需要人關心的時候就抓著他不放，沒事的時候就對他愛理不理。明知道他喜歡你，就利用他這一點為你做任何事。因為從他身上，你可以在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情況下換取那無價的愛護及關懷。你這樣做不是戲弄他的感情嗎？』

    諸葛亮雖說話從來口下不留人，對趙云卻從未這樣嚴厲過。

    『不是的！！』

    趙云喊道。

    『…不是？那你對他算是什么態度？』

    諸葛亮今天非要問個明白不可。

    趙云稍微冷靜下來，低聲地說道︰

    『你少管閑事好了。』

    『你和馬超都是我的朋友，叫我怎可以不管？』

    諸葛亮說得天經地義，放柔了聲線，換了溫和的語調對趙云繼續說。

    『你對他若由始至終都不存在任何形式的感情，他也不會漸漸對你產生愛慕之意。你給他希望，也令他失望。你對他若即若離，知不知道令他多難受？』

    趙云聽著諸葛亮的說話，罪惡感悠然而生。并不是不知道會傷害到馬超，也沒有玩弄他感情的意思，本來抱著「長痛不如短痛」的想法拒絕了他，但確實他沒有考慮過馬超的立場及感受。對于說他對馬超若即若離的指控，他也無法辯解。因為他知道他有些時候，他在無法解釋及自控的情況下讓馬超親近自己。到發現了的時候，自己卻又不想離開。等下一次機會再來臨時，卻又千叮萬囑自己要對他遠離...

    『為什么要這樣對他？為什么要這樣辛苦自己？』

    看見趙云痛苦的表情，諸葛亮就可以肯定趙云對馬超絕非無情。

    『…你有一點點喜歡他吧？』

    趙云一時間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就對馬超有一直難以言喻的感情，他不知道這是否叫「喜歡」，但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他的視線都會不其然的追隨著他。他在自己身邊的時候，總會覺得安心。漸漸地，他們之間的距離在無法控制的情況下拉近了。亦因為這樣，趙云刻意避開跟馬超接觸。

    喜歡與否，趙云連想都不敢想...

    『…你根本不想拒絕他吧？』

    或者換另外一個方式問，趙云會比較清楚吧？

    趙云只得默認。他是不希望拒絕，但卻不得不拒絕。就像在天蕩山時他毅然拒絕馬超的關心一樣，心里就算是傷透了也忍痛拒絕。但背后理由卻已是不同了。那時是出于對人的不信任，但現在他知道馬超是可以信任的人了，可惜自己卻不愿意承擔馬超的感情...

    自私的想法，但以往的經歷無法令趙云不去為自己設想。多么辛苦熬過來的孤獨日子，當已經慢慢習慣了孤獨，也沒打算改變這孤獨的生活方式，他會那么容易讓別人再次走進他已封閉多時的世界嗎？以往的經歷讓自己明白到自己是一個不幸的人，不幸的事情總會發生在他身上。他擁有過的幸福，上天都無情地奪走了。他的命運從來就不在他掌握之中，他曾經堅強面對，但最后也不得不低頭。馬超雖令自己明白到要脫離痛苦的日子得靠自己努力，但他已經沒有勇氣及能耐面對。掌握命運﹑堅持信念對趙云來說只是紙上談兵。道理是領悟了，但卻無力實現。

    幸福對趙云來說都只是曾經擁有，并不會永遠屬于自己。無論自己多努力，到最后都只是回到孤獨的原點。這不是上天給他的考驗，是已設定好給他的命運，不能改變。

    『我知道你的過去并不快樂，但不管你以往經歷過什么，也應該好好抓住眼前的希望。』

    諸葛亮以往都勸過趙云做人要樂觀一些，但一直沒有機會令他改變過來...

    『你對人際關係及感情感到疲累，但為何不給自己一個機會改變現在的孤獨？也給馬超一個機會，他一直都看著你，我看得出他是對你很認真的。他對你的感情是無法控制，不然不會有昨晚的事情發生。你要是對他也有感情的話，也是控制不了的，你應該最清楚這一點。』

    『……我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但我可以控制自己的行為…』

    趙云低低的說著，眼神是灰心，是落寞...

    聽到趙云這樣說，諸葛亮感到一陣心痛。趙云的固執給了諸葛亮一個肯定的提示，他的心結沒有人能夠解開，旁人只能從旁指引，只有靠他自己的力量及勇氣。

    目前來說，最能夠給他力量和勇氣的就只有馬超了...

    也就是說，只有馬超可以令趙云從痛苦中解脫過來...

    『可是…你有考慮過馬超的感受嗎？』

    趙云是難過，但諸葛亮知道馬超的的痛苦也不會少于趙云。

    『…這也是為他好，我不值得他為我付出這么多…』

    就是因為考慮過才拒絕的...

    『我什么都不能給他……我很早以前就說過，他需要的是一個懂得珍惜，可以給他幸福的人…』

    （...而這個人，絕對不是我…－）

    『子龍，那是你一廂情愿的想法。』

    諸葛亮肯定的說道。

    『喜歡一個人不是理性的表現，不然他不會對身為男人的你傾心。』

    諸葛亮雖然才剛剛了解到馬超對趙云的感情，但如果說他立即就能夠以平常心去看是不可能的，但自己對這件事的接受程度卻是出乎意料之外。大概在很早以前，他就察覺到他們二人之間有一種曖昧的感情存在吧，所以到真正發現的時候還不算太突然。

    見趙云眉頭深鎖，似懂非懂的表情，諸葛亮嘆了一口氣，站起來，說道︰

    『像你這種人…根本不會去感受。你拒絕得對，你根本沒資格去接受馬超這份珍貴的感情。』

    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諸葛亮的說話狠狠的敲進趙云腦袋里。諸葛亮說得沒錯，自己也是因為這原因而拒絕了馬超。但為什么當親耳聽見別人說出來，感覺卻是那么難受？他要怎樣做才好？自己甘心于這個局面要永遠維持下去嗎？

    『孔明…！』

    趙云站起來，捉住了諸葛亮的手臂。諸葛亮一定可以告訴他的...

    諸葛亮笑了笑，他就知道趙云也是喜歡馬超的。不管誰愛得比較深，誰付出比較多，只要有喜歡的心情，就隨時愿意付出任何代價，為他做任何事。

    『子龍…枉你聰明一世，對自己的命運都如此消極，連對感情事都一樣消極到極。』

    諸葛亮用羽扇指著趙云的胸口，溫和地說道︰

    『學會感受馬超對你的感情，不要抗拒。也學會珍惜及欣賞你身邊的事物，珍惜別人對你的關心。過去就讓它過去，現在在你眼前的都是關心你的人，值得你信任的人。既然心知自己并不是馬超的理想戀人，就改變自己，令自己有資格做他的戀人吧。』

    趙云細心聽著，但他可以做得到嗎...？

    諸葛亮見趙云努力思考著，知道他終于有點自覺了。

    『其實與其說要你改變自己，要你回復你本性比較貼切。』

    不是嗎？趙云原本就不是一個冷傲的人，一切都是他后天的環境做成的...

    『子龍，你若繼續封閉著你的心，你只會一直活在痛苦中…你真的希望這樣嗎？為了誰都好，為了自己也好，你也不應該終生在痛苦及自責中渡過。』

    諸葛亮輕搭上趙云的肩膀說著。

    諸葛亮的說話，趙云一字一句的聽進去。要他像以前一樣？要他找回多年前已失去的心？他可以嗎？他做得到嗎？在他失去一切的同時，也放棄了一切。過去的事發生過就是發生過，他不能說忘記就忘記啊...

    諸葛亮的說話雖有道理，但過去的一些痛苦的事情，已註定他沒法走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