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燈火照亮著休息室，如果將它至于屋外，它著不燃夜的黑，就是在屋中也照不進內心的闇，驅不散孤寂，趕不離哀愁。

    人總是如此，每個人有自己的故事，而這些故事在黑夜萌芽，囚禁著內心，被惆悵浸注的夜晚。

    夜里睡不著的人其實醒在別人的夢里，那他在誰的夢里游走？也許那是騙人的，睡不著只是因為痛苦，因為感觸過多的緣故。

    蕭鶴燁總是如此，每當夜晚卸下笑容，卸下老師的身份，就只剩下這些，只有這些隨著他徹夜難眠。

    他知道什么？還是無心的？這其實不重要，即便有口無心，他已經揭開他最不愿面對的傷疤，撥開難以癒合的傷口，灑了鹽。

    因此今晚比以往更難入睡，內心多了仇恨和對世事的不滿。

    溫過的紅酒無法使心情好轉，惆悵與回憶掙脫了心門掩蓋一切感官。視線逐漸模糊了，不只是酒精，還有因為那些止不住的淚水。

    「哥哥好想你，還恨哥哥嗎？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哥哥不好，原諒哥哥好嗎？出來見見我好嗎？——慧敏！」

    沒有回應，除了自己的啜泣，歇斯底里的吶喊，其馀的是是寂靜。

    思緒如同脫韁野馬，嘴巴忘了拉上拉鍊，宣洩而出。「我不相信那些，可是法師說你還在這，你含怨未了，為什么不見我？為什么？因為我告密嗎？對不起……重來一次，哥哥一定不告訴父母，我錯了，原諒我好嗎？」

    他懺悔著，看著四周，卻看不見他想見的，翻開皮夾，將夾層內的照片拿出。

    一張女學生的制服生活照，邊緣因為經常拿出有些刷白了，左側胸前繡著「蕭慧敏」三個字。

    她在照片中露齒而笑，微捲的長發隨風飄逸，比起陽光更為燦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哥哥害的！都是哥哥的錯！」他哭喊著，淚水一滴滴落下。

    當時還是學生時期，他和慧敏相差兩歲，慧敏一心想進入演藝圈，父母不同意，蕭鶴燁陪她一起抗爭，終于說服父母。他替她物色高中，也就是這間高校。

    她是他的meimei，他在乎她勝過自己，為了她的夢想，他將自己當時的醫學報告丟在一邊。

    如果不是這樣……她還活的好好的！

    進入校園后，慧敏展現了她的決心與天份，他們時常書信往來，交換彼此的心情。

    就在一年級下學期，慧敏告訴他，他喜歡上了一個男生。他問她那個人是怎樣的一個人。

    「對我很溫柔，很體貼，也滿帥的，很像哥哥。」她當時是這么說的。

    「那你該把握，好男生可不是天天有哦。」他記得自己是這樣回答，甚至當時他的想法都記得。

    他并不認為慧敏會和他有結果，高中的戀愛很難到結婚。初戀，就更困難了。但是那又如何呢？只要meimei開心就好，只希望對方別傷她傷的太深。

    誰知道！誰知道他的慫恿竟然讓慧敏結束了一生！他也從未想過，對方不是學生！

    「許坤全——」蕭鶴燁憤恨的握緊拳頭，雙眼佈滿血絲。

    ﹏

    「為什么！明明是哥哥要我把握的！」

    「因為你們不可能，你幾歲他幾歲？」

    「年齡不是問題，他愛我，我也愛他。」慧敏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希望以往總是和她同一陣線的哥哥回心轉意。

    「他不愛你，他只是在騙你。慧敏，哥哥替你找別的學校，男朋友的話，我們班上有幾個不錯的對象，我替你介紹。」

    「不要！你什么都不懂！完全不了解他，憑什么這樣批評他？我討厭你，我討厭哥哥，哥哥一點也不了解我。」

    「我……」他恨的咬牙，都是那個傢伙，他騙了他的寶貝meimei。痛下決定的他道：「隨便你怎么說，但是這一次，你必須轉學。」

    說著他拿起電話撥回家里，不理會慧敏的阻撓，她每伸手阻擋，他便把她撥開。

    當電話那頭接通，慧敏緊握著他的手，這讓有些欣慰，最少meimei并沒有完全走針，還不至于把電話切斷。但是他不能心軟，meimei軟性的懇求更讓他狠下心。

    他向電話那頭的母親訴說這件事，每說一句，他能感到握著自己的手更緊了些，母親的呼吸也變的凝重。

    為了讓慧敏脫離那個惡魔，他捏造了事實。將許坤全說成三十七歲，有家室在身，為的是讓母親強迫她回去。

    力量消失了，取代的是手腕的疼痛，慧敏狠狠的咬著他的手腕，皮膚滲出血來，但是她不肯松嘴。

    我是在救你，不管你如何埋怨哥哥，都無所謂。他在心底這么說。

    慧敏終于松口了，她的嘴唇染上了鮮紅。「騙子，你這個騙子！大騙子！我不會走，我不要離開他！我已經是他的人了！聽到沒有——我懷孕兩個月了！」

    她的話讓他震驚，聲音大到傳到電話那端，母親氣的怒罵著。

    「我怎么生出你這么不要臉的女人！未婚懷孕！阿燁你現在就給我回來，就當、就當我沒生過這個她！」

    電話那端被掛掉了，留下手足無措的他。

    「mama很生氣吧！」慧敏掛著勝利的笑容。

    「是，她說就當沒生過你。」他回答，就是到了今天，他都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老實回答。

    「滿意了嗎？這樣你滿意了吧！『哥哥』。」

    「還可以，還可以的，慧敏拿掉就好了。」

    「為什么？他會負責的，他會信守諾言，他不像你滿口謊言。我不想再看到你了！請你出去！陌生人。」

    蕭慧敏下了逐客令，他依然呆滯在當下再回神時是警察將他趕出去的那一刻。

    ﹏

    又喝了口紅酒，憤怒攀升到頂點，那時他沒有回去，他呆在臺北三天，在慧敏的校門外徘徊，像是個變態跟蹤狂。

    然后有人幫了他，就是黃明珠老師，她說她和宋海妮是競爭對手，她本來就在注意蕭慧敏了。

    兩人互換通訊，這才讓他稍稍安心。那天，當黃明珠說慧敏有回家的打算，要他先多等幾日，誰知道再有聯絡是警察的電話，慧敏自殺了。

    她的遺書說沒臉見家人，說自己該聽他的勸告，如今已經回不去了，因此走上絕路。

    那是慧敏的筆跡，也許她真的想死，可是方式不對。

    ~

    「哥，要是我要自殺，我一定選燒炭，因為這樣臉紅紅的，像畫了淡妝。」

    「揍你哦！好端端的說什么自殺。」

    「誰叫哥哥交女朋友了！以后就不會關心慧敏了。」

    「那我分手，只關心你一個。」

    「不要～這樣很變態，哥哥該不是有戀妹情節吧！」

    「也許有哦！」

    「啊！走、走開啦，吼～我生氣了哦！都作弄我！別、別過來～～我叫人哦。」

    「你叫破喉嚨也沒人聽見。」

    「所以……我要叫『破喉嚨』來救我嗎？這笑話好冷。」

    他第一次交女友時，慧敏淘氣的說過這樣的話。

    父母聽聞死訊，十分難過，他們拒絕北上。他獨自料理慧敏的后事，雖然不相信鬼神，法師卻說懷胎怨氣過深無法渡化，他怎么知道的？警察沒說，知道的應該只有他，也因如此他認為meimei的怨恨還在校園中。

    來到這間學校兩年了，黃明珠老師有認出他來，但是兩人沒有相認，而是用電子郵件互通往來。

    她告訴蕭鶴燁事發那個月，慧敏曾說要回家，而且曾告訴她很想哥哥。

    從懷孕兩個月，到事件發生也不過三個月的事，在這期間，黃明珠有好幾次告知慧敏，不過當時慧敏總說自己沒有家人，更沒有什么哥哥。

    事發兩個禮拜前，黃明珠抱來喜訊，說慧敏想回去找他，要他現讓家庭氣氛緩和。事發后他曾經懷疑那是黃明珠老師的片面說詞，然而這樣一來這通信件就顯得多馀。除非慧敏真的打算回家，也許有過自殺的念頭，但是她沒有那么做，她會擔心他難過，慧敏一直很善良，所以她一定是被害死的。

    喝光所有的紅酒，他想到的還是那個人。黃老師真的去旅游嗎？她是不是看不慣這些才不干的？芳皓婷沉尸在樓梯間，明眼人都知道那不是失足。

    一定是那王八蛋干的！世界這么不公平，有錢判生，連天理都如此不公。

    「我要——挖開他的心臟！我要看他的心到底多黑，我要替你報仇，慧敏！」

    「可是這樣是犯法的，你一定這樣說吧！不過我決定了，為了不出現其他的受害者，我要殺了他！meimei你知道嗎？有個同學和你很像，你的眼神，你打從心底的絕望，她彷彿也一樣。她像是有說不完的哀傷，你幫幫她好嗎？如果可以也原諒哥哥，好嗎？」

    低語著，睡意襲了上來，甚至沒能爬上床，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半透明的身子，淺白的手貼在他的肩膀，祂啜泣著，多少次想告訴他，多少次想讓他發現，可是他感覺不到自己。

    任憑祂如何嘶吼，任憑祂如何懺悔，他察覺不到。祂早就原諒他了，因為自己不聽勸告，甚至害的哥哥如此痛苦。

    「杜曉霜……」蕭慧敏將臉龐貼附在他的背上。鬼不是萬能的，甚至比人還要無能，祂想要哥哥知道，可是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