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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hellip;hellip;謝振華很想問一下嚴淑英的代號或化名,路途之中如偶有交談,他總不能以擬聲詞作人的稱謂吧,那是很不禮貌的。但見對方態度不甚友好,估計這一途也無甚閑篇好扯,他知趣地閉上了嘴。 沿著嚴淑英指示的路線,謝振華將車開到了地頭,他發現了一件很尷尬的事,他腦中那張三十年代初的上海城市交通地圖,早就跟不上上海城市建設所帶來的變化了。他推測的最終目的地是英租界靜安寺,實際是法租界的圣母院路,離靜安寺,還隔著好幾條街呢! 他這回總算體會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之深意了。 是靜安寺路嗎?嚴淑英雙手交叉抱臂于胸前,譏訕一笑。 于一個女人來說,這種動作實在是很不雅觀的,這是一種極其傲慢的姿勢,既代表著輕視,也代表著排斥。謝振華明顯地感覺到,這個女人對他完全沒有好感。原因何在,正如戴笠即將交付他的任務一樣,同樣是未知的。 不是,是我記憶有誤。謝振華主動放低了姿態,他不愿下車伊始,便與人起爭端。再說了,孔老夫子不是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與一個女人起沖突,實屬不智。 接下來怎么走?謝振華岔開話題,與一個陌生女人獨處一室,他有一種莫名的局促感。 兩次小燈,一次大燈,然后等!嚴淑英答非所問。 謝振華依言開了兩次小燈和一次大燈,燈剛熄,一輛別克車從右前方的弄堂里開了出來,左車尾朝向他們,閃了兩次尾燈。 跟上!嚴淑英似乎習慣于命令人,神態之中不乏習慣成自然的頤指氣使。 尾隨別克車向前行了約二十分鐘,嚴淑英叫停了車,開門下車,關上門,俯身低頭趴在窗邊交代道,前面的車將帶你去你該去的地方,再見! 再見!謝振華口中禮貌回應,心中卻補充了一句:永遠不見最好。 重新開車上路,離身后的女人是越來越遠,謝振華忽然想到了一句詩,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與身后之情,真是相映成景。 他有個感覺,不管他愿不愿意,他與這個女人還會見面,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使他暗自吃驚不小,心中既排斥,又期待。 然而,未來之事,說不明,道不白,切不可妄自臆測! 不知不覺之中,前面的車,加快了速度。 謝振華努力地把即將泛濫的遐想趕出了腦海后,出聲告誡自己說,還是專心致志地開車為好! 夜,似乎才剛剛開始! 目送兩輛車,一前一后消失于暗無邊際的夜幕之中后,嚴淑英掉轉頭,走回到別克車出現的那條弄堂出口。閃身而入,置身于黑暗之中,環顧四周,一切比她想象中還要安靜。 照例,與人接上頭,她的任務還未完,必須立刻向她的上線復命,并領受下一個命令,自然新的命令還是接人。做地下工作的人,各有分工,搜集情報的,有海綿;遞送情報的,有鴿子;鋤jian殺鬼子的,有屠夫;負責接頭的,有搬運工hellip;hellip; 嚴淑英就是一名搬運工,做她這樣工作的,看似不起眼,其實責任重大,軍統重慶總部派員多為負有重要使命的特工,容不得丁點閃失。如出意外,不用上峰問責,敬請自裁!這條殘酷且不近人情的規矩,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地下斗爭環境中,卻屬正常。 除夕之夜,忙的人,確實不止嚴淑英一人,徐克祥也很忙。 徐克祥不是一般地忙,耳中聽電碼、左手按鍵、右手抄報,他只有五分鐘時間是絕對安全的,這是理論上電臺不被日偽監聽發現的安全時間。 因此,他不能不忙! 抄報畢,徐克祥看了擺在手邊的表,已超出了十多秒鐘,就這眨眼的工夫,都是極其危險的! 徐克祥趕緊起身關機,接著將電文迅速卷成煙卷狀塞入手邊的硬盒紅錫包煙盒內。一俟將煙盒貼身放好,他彎下腰,揭開腳下那塊活動的地板,把電臺藏了進去。 將摘下的燈泡還回原處后,徐克祥吹滅了照明用的蠟燭。摸黑走到窗臺邊,用左手扯住窗簾子的下角,再用右手掀開一條縫,朝外面瞄了一眼。窗外那盞熟悉的煤氣路燈,依舊散發著昏黃的光亮,光線所至的地方,空無一人,弄堂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安靜。 光線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一團,夜色正濃。 觀察了片刻,徐克祥確認無任何異常。著即,他放出了安全信號;拔開插銷,推開窗戶,拉開了窗簾。 放出了安全信號,徐克祥并未離開窗臺附近半步,他還得繼續守候在這里,替他的上線丁雪娥望起了風。在丁雪娥未安全地將電文帶走之前,眼前的安全,僅是暫時的。 等待是一件令人心焦的過程,忙碌了一天的徐克祥,感覺有些困乏。他很想抽支煙解乏,卻保持了克制。他的煙癮不大,平日里,也就是每天就早晚飯后抽上那么一支。其他時候,他都不抽煙,這與他有輕度的肺結核有關。自抗戰以來,他長期處于精神抑郁之中,再加之長期的營養不良,肺結核這種富貴病,很輕易地就找上了他,令他痛苦萬分,卻又無可奈何。這富貴病是有些時日了,若讓他說到底有多少時日,他還說不出個準數呢,因為太長久了,也許有兩個月,也許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