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震驚沒有持續太久，記憶稍稍倒帶回早上那通電話，我突然明白了在我問他國際電話應該很貴時，他回答的那句「現在的話，應該還好喔？」的意思了。

    還喔，還跟我喔，根本就是耍我嘛！

    「好了啦，該回神了吧你。」他走到我面前，抬手在我面前揮了揮，我沉默看著他，也感覺到自己臉上似乎什么表情都沒有。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這個男孩在自己眼前，本來想對他說的好多話，突然都沒辦法說出口了。

    雖然很狡猾地擺了我一道，卻又更狡猾地讓我連開口嗆他都沒辦法。腦袋里轉過無數句問候，到了嘴邊卻又被我吞下腹，有點奇妙，過去無所不談的好朋友就在眼前，現在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都怪他一時之間太讓我震驚了啊……

    「欸，徐燦云？回神喔？」

    「……笨蛋啦你。」沉默了會，隨著有些無力的一聲咒罵，我一拳揍在他的手臂上，他也沒有閃躲，就靜靜地挨了這一拳：「欸，這是徐燦云的拳頭嗎？也太弱囉？」

    還激我，誰害我突然心臟沒力的你還激我！

    不甘地仰起頭瞪了他一眼，我撇了撇嘴，又一掌拍在他背上：「你繼續啊你，混帳。」

    「噢好了我投降，會痛啦。」

    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瞋了他一眼，朝他吐了吐舌頭，并且：「哼。」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小孩子欸你。」

    「就是小孩子啦哼。」撇開頭，我賭氣地說。

    低聲笑了一陣，他清了清喉嚨輕聲哄著：「好啦，我們散步吧？」

    我點點頭，沒再繼續跟他胡鬧，便跟著他走上已經很久沒再徒步走的小路。自從國中畢業以后，除了他出發去美國的前一天，我們又沉默地走過一回，就再也沒有踏上這條到國中去的路了。

    即便是跟楮楮一起騎腳踏車回去，也是走另外一條路。就好像、這是只有禾冉會陪我一起慢慢走的小徑。

    「現在看起來，心情好像沒那么不好啊？」他側首看著我，輕輕挑起一邊的眉，試探性地問道，我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到路邊的田地上，淡淡地開口：「跟你講完電話之后，做了些決定，然后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啊……」他低喃著我的話，步伐踏得比往常都快了些，感覺到自己跟的有些吃力，我皺起眉頭，默默喊到：「欸，慢一點啦！」

    聽到我莫可奈何地喊聲，他緩下腳步，唇邊含笑：「這是……腳依然的短，還是該說你怎么上了高中還老是這么悠哉？」

    「哼，老子是討厭把自己搞得那么累，誰跟你腳短。」

    我突然很想摀住他的笑臉唉，怎么會看起來那么欠揍……

    「又老子了，徐燦云、我跟你說真的，你的臉跟『老子』這自稱，真的非常非常不搭。」

    「老子是女的是要搭什么啦你。」無奈地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今天大概犯太歲。

    張詠淯打電話來拜年，三番兩次噹說我是豬，再來一個宋禾冉仗著一張無害的笑臉跟我斗嘴斗個沒完。這樣有比較好玩么嗯？不知道情緒一直處于低谷狀態的人不能惹么嗯？

    「知道自己是女的還老子老子的掛在嘴邊。」

    「嘖，老子都不老子了，聽過沒有！」我不耐煩地停下腳步，他也只好跟著停下來，回過頭來看著我：「好啦好啦，大少爺、大小姐，不趕快走的話，等等天黑了會很冷喔。」

    見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不禁展開笑顏。

    天曉得為什么，每次看見他因為我而無奈的臉，就覺得很開心。

    這條小路很幽靜，冬天的冷風更讓大家都不愿意出門受凍散步，所以今天一路走來，還沒有遇到也在運動的人。夕陽漸漸西沉，我跟禾冉的影子映在柏油路上被拉得很長，我們依然各自沉默，我的視線追隨著地上的影子，看著它們跟我們同步前進、擁有相同的姿態。

    一時興起，我往前跳了一步踩住禾冉的影子，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他怔忡地站住腳步，不解地看著我。

    我眨了眨眼，彎起嘴角：「我踩在你的影子上喔！」

    然后他愣愣地往我的腳邊望去，我踩在他的影子上，左右晃動著身體，以眼神向他挑釁，告訴他我想玩踩影子游戲。

    他挑了挑眉，有些懷疑地把視線收回我的臉上，那眼神挑明了在問我：「你確定？」

    「吼唷宋禾冉，不敢玩的是小豬喔──」

    「誰跟你不敢了。」馀音未落，他輕而易舉地從我身邊閃過，抬腳便打算往我的影子踩下去，我抓住他再閃身站到他面前，依然踩在他的影子上。

    他饒富興味地看了我一眼，也玩興大發地反握住我的手讓我沒辦法閃躲，然后一轉身，又閃到我抓不到的地方，踩上我的影子。

    嘖嘖，我一個女生怎么跟個大男生比力氣……

    見他回頭，臉上泛起了些得意的神色，我轉了轉眼珠，努力思量要怎么反敗為勝。反正古人有云兵不厭詐，老祖宗的智慧就是用在這種時候了。

    我舉起手摀著臉，低下頭閉上雙眼：「宋禾冉……我有點暈。」

    愣了一會，他有些慌張地開口：「欸，還好吧？玩得太激烈了？」

    他邊說邊走到我面前，我抬頭看著他，默默伸手把他抓緊。他有些擔心地蹙起眉頭，沒有多想地任由我抓著：「嗯？」

    我緩緩移動步伐，不偏不倚地踩在他影子的正中央：「我贏了，比賽結束喔。」

    他默默望向我的腳邊，我松開抓著他的手，有些欠揍地比出y的手勢，他無可奈何地看著我：「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嘛？」吐了吐舌，我有些賴皮地說道。

    其實已經很多次了，我們都心知肚明，每次我又想兵不厭詐時，他總說那一句，我也總回這一句。

    可是我們好像也都知道，無論是他的包容抑或我的欠揍，都不會只是「僅此一次」。

    也就只有這段其實不純的友誼，能夠一直讓我無限地耍賴。

    「兩位的感情，看起來真好。」

    沙啞的男聲同時竄進我們耳里，聽見那帶了幾分陌生，卻其實再熟悉不過的嗓音，我愣著不敢轉頭。

    怎么可能會在這里遇見你？

    「幾天沒見，怎么連招呼都不打了呢，徐燦云？」宇修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一句重重打在我心上。你這句話里的責備，是針對什么而來？

    「燦云？」禾冉疑惑地看著我，抬眸胡亂扯了扯嘴角，我轉身看著你：「嗯，嗨。」

    于是我望見你不明顯地皺了眉頭，似乎對我過度簡短的問候感到不滿。這次的你不是背著光站，所以臉部的每個表情，我都無法遺漏，更正確的說法是，沒有藉口遺漏或看不清。

    既然早上就要求自己放手了，現在面對你、僅管心里波瀾再大，我還是必須強自鎮定，不是么？

    沒有太久的沉默，你自嘲的笑爬上面容，對于已經好一陣子不再這么笑的你，我心里閃過一絲愧疚。終究還是我傷害了你，在你心里，會有多討厭、多恨我呢？

    周遭的低氣壓壓得我快不能呼吸，我默默握緊拳頭，強迫自己鎮靜，「你……怎么會在這里？」

    你晃了晃左手上的提袋，是附近便利商店的袋子：「出門買個東西，正要走回家。」

    原來你家就住這附近啊……以前倒是真的都沒看過你呢。

    看了眼你有些蒼白的臉，我默默移開視線，看著一旁田地里滿是波斯菊，是我一向最喜歡的花啊……

    強迫自己不可以再回頭看你，我輕輕開口：「那……慢走，不送了。」

    「……」你沒有移動腳步，依然佇立原地，我執拗地盯著波斯菊，就怕一點點松懈會讓我的表情有破綻。

    快走啊，你為什么還不走……

    大概也看出宇修是誰了，禾冉沒有再多問，僅是輕拍了拍我的肩，淺淺微笑：「……燦云，我們繼續散步吧？離學校還有點距離喔。」

    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我回眸望向你：「那我先走了……新年快樂。」

    連嘲諷的笑都消失無蹤，你面無表情地看著我：「這個新年，你快樂嗎？」

    你的聲音莫名飄忽，要不是因為我正看著你，或許會以為是自己的幻聽。

    可你就這么沉著地站在我面前，面色蒼白著，表情緊緊繃著，就像是在隱忍著什么，跟我一樣的、一懈怠就會瓦解的什么。

    可是宇修，這個問題你要我怎么回答你？

    你是想聽我難受地說一句一點都不快樂，還是想聽到什么更令你滿意的答案呢？

    我做不出回答。

    儘管答案如此顯而易見。然而、宇修，你怎么會不知道徐燦云是個多倔強、好強的人？

    見我沉默不語，你的唇角不帶溫度地揚起：「干嘛不說話？有什么不——」

    「很快樂，比以往的任何一個過年都快樂。」

    打斷你準備要冷嘲熱諷的語句，看著你蹙起的眉，我逼著自己也微笑：「謝謝你的關心問候，那我們先走了。」

    馀音一落，我隨即旋過身，不自禁地緊緊咬著下唇，反覆做著不太明顯的深呼吸。

    徐燦云，不可以哭，把你的眼淚吞回去……

    禾冉有些擔心地看著我，連扮笑臉給他看的力氣都沒有，我無力地說了聲走吧。

    他點點頭，于是我們又邁開了步伐，卻聽見宇修又輕輕地開口：「那你……就一直都這樣快樂吧。」

    我遲疑了會步伐，隨即又繼續往前走。儘管感覺得到你還站在原地沒有離開，我還是強迫自己繼續走。

    禾冉只是靜靜地走在我身邊，留給我自己整理情緒，不打算過問。

    如果當初我不那么好強，甘心示弱，告訴你我過得多不好。

    是不是日后回想起來，一切都會少一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