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儘管是苦澀的決定，總有熬成甘美的一天。

    -

    運動會終于還是到來，一早進(jìn)教室，語靜一看到我就蹦蹦跳跳地跳到我的位置前。我沒有理會她，只是默默看著被畫得亂七八糟的我的桌子。

    這是哪招……我的桌子……

    「夏語靜？」我抬頭看她，她睜著無辜的大眼：「不是我……」

    嗯，諒你也沒那個膽。

    細(xì)細(xì)端詳「生日快樂」四個字的筆劃與字跡，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神瞥向此時正跟班長在聊天的張詠淯：「張詠淯?！?/br>
    他停住正要繼續(xù)聊天的嘴，往我這里看了一眼，然后又繼續(xù)跟林奕帆開開心心地繼續(xù)聊天。他居然裝作沒聽到？

    我放下包包，將頭發(fā)往后梳扎起馬尾，然后拉著語靜的手往他們那兒去。

    「蹦?！刮蚁筢缧缘爻雎暎牧伺膹堅仠U的肩膀。

    「你為什么搶我的臺詞！」他不滿地看著我。

    「……老子就想蹦你管我？」給他一記白眼，我望向林奕帆：「班長早安喔?！?/br>
    「早安，生日快樂?！顾廊恍Φ藐柟饪蓯郏一厮恍c頭道謝。

    「你的桌子很美吧！」張詠淯驕傲地開口，眨了眨他的大眼睛，滿臉期待地看著我，我淺淺微笑，搥了他一下：「很美啊，要清掉的時候就交給你啦?！?/br>
    「不要清掉就好啦？」他垮下一張臉。

    「親愛的詠淯同學(xué)？」我瞇起眼輕笑，他也揚起嘴角：「好啦好啦，壽星最大?！?/br>
    「張詠淯，你真的很怕燦云欸。」語靜將下巴靠在我的肩上，輕笑說到，我望向張詠淯，他滿臉不甘心：「我只是尊重今天的壽星好嗎？」

    語靜朝他吐了吐舌，我不禁笑出聲，林奕帆也只是靜靜望著，面帶笑顏。

    與此同時，廣播器傳出教官的聲音要各班參加開幕儀式的同學(xué)下樓集合，準(zhǔn)備開幕儀式，身為負(fù)責(zé)的班長，林奕帆自張詠淯的桌上跳下來，拍拍他的肩：「欸，走了?！?/br>
    我輕笑著朝他們揮揮手，林奕帆回頭：「副班，人數(shù)掌控好喔。」

    「好啦好啦。」語靜朝他不耐煩地?fù)]揮手，我笑笑抬手拍了拍她的頭。

    「參加開幕儀式的，下樓了?！沽洲确叩浇淌议T口后，回頭放大聲音開口，我走到林奕帆的位置上坐下（我的桌子被張詠淯拿粉筆畫到我想趴都沒位置），撐著下巴看三分之二的人紛紛走出教室。

    語靜消失了一會兒，五分鐘后，拿著一個禮物袋再次跳到我面前然后遞給我：「燦云，生日快樂！」

    我接過禮物，眨了眨眼、然后再次展開笑顏：「謝謝語靜?！?/br>
    正打算掛到椅背上，她坐上我的椅子看著我：「你不現(xiàn)在打開噢？」

    「嗯？現(xiàn)在在你面前拆嗎？」

    她認(rèn)真地點點頭。

    好吧，應(yīng)觀眾要求，我拆。

    卸下緞帶后，我小心翼翼地撕開上面的膠帶，而后將包裝紙摺疊整齊。包裝紙上有著繁星點點，我忽然想起告訴你我的心意的那一晚。

    我們，到底要怎么辦才好呢……

    語靜的唇邊掛著神祕的微笑，我眨了眨眼看看她，再看看已經(jīng)好好地放在桌上的小盒子：「你要幫我把它打開嗎？」

    她笑著搖搖頭，扎起的馬尾在她身后輕輕晃蕩：「禮物要自己拆才好玩?！?/br>
    我點了點頭，打開盒子，一條手鍊靜靜地躺在里面，我看著，笑了。

    她伸出自己的左手，她雪白的手腕上、也戴了一條類似的。我的手鍊上，吊著一個照相機(jī)的墜子，而語靜的則是吊著一個四方體的框框，中間還有一顆水鑽。

    「好漂亮?！刮逸p輕撥弄著照相機(jī)，微笑開口，語靜看著我眨了眨眼：「當(dāng)然囉？我跟哥哥的眼光不會錯的?！?/br>
    「咦？」

    「禮拜一那天放學(xué)，我拖著哥哥一起去挑的?！?/br>
    「原來如此?！?/br>
    我看著手鍊，腦里不禁浮現(xiàn)語靜跟學(xué)長一起挑手鍊的情況，俊男美女走在一塊，應(yīng)該惹來不少羨煞的目光吧？

    「燦云把手伸出來，我?guī)湍愦??！拐Z靜正要將手鍊取下來時，我止住她的動作，搖搖頭：「今天還有比賽，先不要戴。」

    她點點頭：「那你要戴的時候，再找我?guī)湍愦鬣?！?/br>
    我失笑，點頭允諾。

    「燦云燦云──」

    楮楮的聲音從后方傳來，我傳過頭望，她站在教室后門門口眨著大眼，笑得孩子氣。

    我朝她招招手：「自己進(jìn)來。」

    她的大眼眨了眨，雙手背在身后走進(jìn)來，站到我面前：「云云，生日快樂！」然后將禮物遞到我面前。

    我眨了眨眼，笑開了顏：「謝謝楮楮──」

    我把禮物放好，而她正要撲到我身上給我個大抱抱，與此同時，她的手機(jī)響了。

    「欸？誰啊?！顾杆倩謴?fù)正常姿勢，坐到林奕帆前面的位置上，我眨眨眼看著她，兩手撐著下巴。

    她看了看螢?zāi)唬偬ь^看我，我跟語靜互看一眼，也看著她。

    怎么了么？

    她接起電話，轉(zhuǎn)頭面向黑板跟對方說話，我愣愣地望著，被弄得一蹋糊涂。

    為什么這么神秘?。?/br>
    大概兩三分鐘，黎楮轉(zhuǎn)回來、把手機(jī)遞給我：「找你的喔?！?/br>
    我眨眨眼，用唇語表示：「找我？」

    她鄭重地點點頭，我更加莫名其妙地接過來：「喂？」

    「燦云，生日快樂?！?/br>
    電話那一頭，沉穩(wěn)的嗓音傳來，我愣住，瞪大了眼望向黎楮。她的唇邊泛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我起身、獨自走到教室角落：「宋禾冉？」

    「嗯，是我喔，怎么樣，很驚訝吧？」他的聲音低啞著，卻不難聽出話里的笑意。他還是一樣，總做出些讓我意外的事情。

    「怎么會打電話過來？」我輕輕倚著墻壁，低聲問到，視線瞥向楮楮跟語靜，她們自己聊了起來。

    「因為今天是你生日啊，祝福這種東西，還是用說的比較暖人吧？」

    他在電話的那一端說得頭頭是道，我不自覺彎起嘴角。

    啊啊、突然地，有點想念他，這國中三年都乖乖陪在我身邊，沒半點逾矩的傢伙。偶爾孩子氣，偶爾卻成熟得讓我難以適應(yīng)，卻也謝謝他的成熟，在表露心意被拒后，還能跟我一如往昔。

    還真有些懷念，他陪我一起走回家的時光。

    「真是，國際電話很貴吧？」

    「嗯，就當(dāng)作是把原本要買生日禮物的錢拿來跟你講電話囉？」他的語調(diào)歡快地上揚，我卻覺得腦袋一炸。

    「咦！怎么這樣！」這話下的意思是把你的這段時間送我當(dāng)禮物么……

    他低笑出聲，我一手在耳邊握著楮楮的手機(jī)，空著的手不滿地在墻上胡亂比劃著圈圈：「笑什么……」

    「沒有啊，你的禮物啊……找黎楮拿吧。」

    「咦？」我怔愣，停下手邊的動作，望向黎楮，她還在跟語靜聊天。

    「你的禮物，我出國前就交給她了，沒辦法親手送你，真抱歉?！?/br>
    然后我就驚恐了，我站挺身子：「咦？你干嘛這么費心啦！」

    「因為，是我最感激的人、徐燦云的生日啊。」他輕輕說著，我卻再次怔愣。

    彷彿能看見他就在我眼前，淺淺彎著嘴角，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后，若無其事地這么說。宋禾冉這傢伙，跟我已經(jīng)熟稔到、不用見到彼此，就能知道對方可能的表情與動作了。

    不打算繼續(xù)糾結(jié)在這話題上，我再次靠向身后的墻：「在美國還好么？」

    「還好，不過還是比較喜歡臺灣?！?/br>
    「月亮還是故鄉(xiāng)的圓嘛?！?/br>
    「呵、是啊。」

    我低頭望著自己的鞋尖，為了下午的接力賽，我穿了比較好跑的布鞋，我的腳併攏又張開、張開又併攏，沉默在我們之間降臨，耳邊只剩下越洋電話中會有的、細(xì)微的雜音。

    兩三分鐘后，我終于忍無可忍，輕輕開口：「欸，禾冉。」

    「嗯？又這樣叫我了。」

    嗯？

    「燦云都沒發(fā)現(xiàn)吧，你只要困擾，需要聊聊了，就會只叫我的名字。」

    咦？

    「是真的喔?！?/br>
    「你連這都記的一清二楚啊……」

    「當(dāng)然，我們是知己嘛。」

    呵。

    是啊，如果可以一直這樣單純的擁有一個知己……該有多好。

    「好啦，怎么了？」他的口氣溫和，輕得好像他就在我旁邊，我突然有點鼻酸。

    如果我推開了宇修，讓我們的愛情死掉，那我跟他，也能像我跟禾冉這樣么？不行的對吧？……這樣的關(guān)係，其實很自私很自私。

    就好像我在利用他，利用他對我的喜歡，然后裝得若無其事，以知己的名義繼續(xù)濫用他的體貼成熟。真的很過份很自私，這樣的徐燦云。

    「禾冉，你覺得、我應(yīng)不應(yīng)該跟我男朋友分手……」

    「嗯？」

    我蹲下身，縮在墻角：「我不知道，該不該跟我男朋友分手。」

    他沒有回答，只是靜靜聽著，我乾脆坐在地上，地板的冰冷，透過褲子襲上皮膚，我輕打了個冷顫。

    「禾冉，我害怕因為談戀愛而上不了我要的學(xué)校，也害怕我男朋友因為要時時擔(dān)心我，沒心思念書……」

    「就像國中那時候嗎？」

    「可是，我很喜歡他，很喜歡?！?/br>
    他再次沉默，而我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做多么過份的事情──我在一個喜歡我很久的人面前，對他糾結(jié)自己對另一個人的感情。

    這跟國中不一樣，那時候的我跟宋禾冉，我對他，只是欣賞、只是淡淡的喜歡；而現(xiàn)在我對葉宇修，是越漸加深的喜歡。

    「禾冉……我不是、對不起……」我輕聲開口，心里亂得不像話。

    我討厭自己這么自私，我討厭自己這么懦弱。徐燦云怎么可以是這樣的人？

    「我知道，燦云，冷靜一點。」他的語調(diào)依然平穩(wěn)，輕輕竄入心里，有種安定的作用。

    「你交男朋友的事情，黎楮有跟我說過，所以你不用因為跟我提到他而向我道歉?！?/br>
    「嗯……」

    「這件事情，站在我個人的立場，我當(dāng)然希望你們分手。」他停下來，似是在等我說他一句沒良心，可我卻什么話都不想說，只是安靜等他說下去：「站在朋友的立場，我只能跟你說、如果真的覺得兩個人這樣走太過冒險，那么、就先走回原點吧。」

    太過冒險，就先走回原點吧。

    「燦云，你很聰明、也夠成熟。」

    「不……」

    「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決定，一如當(dāng)初?！顾D了頓：「不管你怎么決定，我跟黎楮都會在的。」

    不管我怎么決定，宋禾冉跟楮楮，都會在的……

    是么。

    「……謝謝，有你真好?！箿\淺勾起唇角，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陣刺骨的寒透過鼻腔竄進(jìn)肺里，我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

    站起身，語靜跟楮楮朝我這兒望過來，我轉(zhuǎn)身面向墻壁：「禾冉，好好照顧自己，明年暑假、我們等你?！?/br>
    他低低地笑了，我也不自主地彎起唇角，他開口：「你才是，天冷、多加件衣服?！?/br>
    「好?！?/br>
    「那么、小壽星，生日快樂，我們明年暑假見。」

    「再見?！?/br>
    電話各自收了線，黎楮的手機(jī)很燙，我握在手中，待那熱氣散失。

    收拾好剛才紛亂的情緒，我走回語靜跟楮楮身邊，她們一起抬頭看我。

    「這么多話要講啊？」黎楮接過我還給她的手機(jī)，促狹地眨了眨眼，我輕挑了挑眉：「對啊，聽說你都爆我的料嗯？」

    「咦──」

    「咦什么咦，受不了你。」

    正打算抬手彈楮楮的額頭，語靜再次撲到我身上抱住我的手臂：「燦云，那位宋禾冉同學(xué)、又是何方神圣??？」

    我無奈看著她閃著八卦光芒的雙眼，淡淡地說：「知己。」

    「可是照黎楮跟你的對話聽起來，感覺不只這樣啊？」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知己?！固州p輕揉了揉她柔順的發(fā)絲，我望向窗外，天氣看來還算清朗。

    希望能一直這樣維持……

    「所以怎么會說這么久??？」黎楮眨著大眼問，我回眸看她，無奈一笑：「在問他一些事情……黎楮楮，我的禮物咧？」

    她眨了眨眼笑得燦爛，不知何時，她的手邊又多了一個包裝精緻的禮物。

    「他交給我的時候跟我說，是你一直很想要又一直沒有買的東西?！?/br>
    我一直很想要，又一直沒有買的東西？

    「好了，時間差不多、我該回班上了?！硅酒鹕?，我抬頭看著她、點點頭。

    「生日快樂囉，掰掰?！顾龑ξ乙恍?，拍拍我的肩，走出教室。

    欸，徐燦云，生日快樂喔？

    如果太冒險了，那就走回原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