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最終回
晚上。 晚宴結束后,語娟便和紫琳的家人,一起搭車回到紫萱姊家。 一進房里,語娟便坐在床上開始整理行李。 此時,兩聲厚實的敲門聲忽然聲響起,隨后便是紫萱姊溫婉的聲音:「語娟,現在方便讓我進去嗎?」 「門沒鎖!」她趕緊回應一聲,房門也隨之打開。這時的紫萱姊已經換回了居家服,妝也都卸了。 她瞇笑,手上拿著一本精裝書,很快坐到了語娟旁邊。 「這是紫琳要我拿給你的。」她將書遞給語娟,「她本來打算婚禮結束后給你一個驚喜,但她走得太匆忙了,就請我拿給你了。」 「這是你畫的繪本。」 其實就算不看封面,語娟也能猜到是這本書。她知道繪本已經在臺灣上市了,但由于現在的她居無定所,也就遲遲沒請人寄到海外給她。 她也想過紫琳可能會幫她帶來,但由于婚禮的事,她壓根忘了。 「謝謝。」她感激地接過,觸摸到精緻的封皮,她的目光在上頭多停留了幾秒,心中的喜悅難以言喻。 「還有……」紫萱姊再度出聲,「這里有一封信,紫琳說要我跟繪本一起交給你。」 語娟困惑地接過那封米白色的信,信封外甚么字也沒有寫,她也想不到有甚么特別的事會讓紫琳選擇用寫信的方式告訴她? 「紫琳說,這封信是幫你出版這本繪本的人寫給你的。」 「編輯嗎?」她不確定問,又不好意思在別人面前拆信。 「不是喔。」紫萱姊搖頭,笑了,「當然也不是紫琳。」 她陷入沉思。 「你覺得紫琳那種大忙人,會有時間為你投稿嗎?」 這一句話驚動了語娟,她愣愣地望著手上的信,目光一動也不動。 紫萱姊望著那張恍悟的臉,淡淡笑了,「紫琳要我跟你坦白,幫你的繪本投稿到出版社的人,不是她。」 「她說,只要這樣告訴你,你應該就會知道是誰幫你投稿的了。」 一時,她的視線從那手中的信,再度落向大腿上的繪本。 繪本的封面里有一個女孩,身上的百褶裙透露出夏日的氣息。她跌坐在樓梯間,呆呆地望著站在前方小男孩的背影,遠處還有幾個同年紀的小孩。 她的視線凝聚在封面上男孩的背影。 男孩沐浴的夏日陽光里,留下身后一地微涼的陰影。 她也想過紫琳是如何得到她的原稿投稿的?只是不敢去細想,但如果是一路看著她作畫到投稿的人,為她投稿的,她一點也不意外。 與此同時,她感到口袋里的手機響了。 她隨即將信連同繪本放到一旁,接起電話,應了一聲。 紫萱姊這時也站起身,「那我先出去囉。」 語娟微笑頷首,目送她離開,電話那頭隨即傳來莊律師的聲音:「語娟,你現在在英國對嗎?」 「是,請問怎么了嗎?」 莊律師遲疑了會,再度開口:「是這樣的……」 天邊透著熹微的光芒。 一大清早,語娟便背起背包,提著行李走出房間。 艾父艾母正好坐在客廳。艾母一見語娟出來,隨即問:「這么早就要走了,不吃完早餐再走嗎?」 「不了,怕趕不上飛機。」她擠出一個笑容,「這兩天很謝謝你們的照顧。」 昨天接到莊律師電話,得知婆婆最近染上了肺炎,情況很不樂觀,她沒有多想就直接打給航空公司,訂了能最快返回臺灣的機票。 「還是吃點再走吧,從這里到機場也有些距離,空腹搭車對胃不太好。」艾母起身準備走到廚房。 「沒關係的,我現在也不餓。」語娟趕忙說。 紫萱姊這時也從廚房走了出來,「早餐快做好了,你吃點再走吧。」 「真的不用了。」她微笑婉拒。 但紫萱姊并沒有因此離開,反而走到她面前,露出憂慮的神情,「語娟你的臉色很蒼白,還好嗎?」 「……我沒事的。」她輕道,「我真的得走了。」 「等等──」紫萱姊叫住她。 她回頭,下一秒,紫萱姊溫暖的手隨即覆上了她的額頭。 她一驚,身子立即往后傾,就怕她發現她…… 「你發燒了。」紫萱姊語帶擔憂說,似乎早就看出她不舒服了。 艾母這時也走了過來,「是昨天衣服穿太薄了吧?難怪昨天看你臉色都就不太好。」 「你這樣還能搭飛機嗎?」坐在沙發上的艾父也不免跟著擔憂。 「沒事的,我昨晚有問航空公司,如果只是發燒還是上得了飛機的。」語娟回應,卻又忽然驚覺這樣不就會被聽出,其實她昨晚就已經發現自己發燒了。不禁暗暗責備自己,同時也暗嘆是燒發的緣故。 「我叫jean開車送你去機場吧。」紫萱姊說。 「不用了,姊夫現在還在睡覺,這幾天弄婚禮你們都很忙,我自己搭計程車就可以了。」她再度婉拒。 雖然他們都很關心她,但光是免費讓她住在這里,她就已經很感謝了,實在不愿再麻煩他們,便以趕飛機為由匆匆離開了這個家,隨即搭上計程車。 坐在車里,凝望著車窗外充滿英倫氣息的街道,她雖然有些悵然,但面對昏沉沉的腦袋,以及虛弱的身體,她現在真的只想趕快上飛機,趕快回家。 她沒想到最后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回去。 整個晚上,儘管腦袋昏脹,但婆婆溫暖的笑容始終浮現在她腦里海,一想到如果趕回去時,婆婆已經不在了,她一定會后悔一輩子。 她有好多好多話想對婆婆說,小小一張明信片,實在乘載不了她所有的心情。她想告訴婆婆更多她在歐洲遇到的事,想告訴婆婆,她是多感謝她讓她來到歐洲。 如果每個人生命中都有一個貴人相助,那婆婆一定就是她生命中的貴人。 如果沒有遇到婆婆,她不會有勇氣跳脫平淡的生活,不會發現世界是如此寬廣,自己的煩惱又是如此渺小。更不會有機會親眼一見那些珍貴的古蹟建筑與畫作真跡,以及認識那么多有趣的人。 她想親口對自己的恩人說一聲,謝謝。 親口。 到了機場后,雖然在過感應門時因為體溫過高,一度被攔了下來,但在向機場人員解釋之后,他們也諒解,她順利進到了候機室。 此時,坐在候機室里,周圍雖然坐著不少英國人,但更多的是與自己同為黃種人的臺灣人,她不禁倍感親切。 再望向巨大的玻璃窗,一輛輛停佇在停機坪上的巨大飛機,這個畫面就像一年多前,她離開臺灣時的畫面。 來到歐洲她都以火車前往各個國家,包括與歐洲大陸隔著一條海峽的英國,她也是先到法國再搭火車通過海底隧道,沒有選擇搭飛機。 在昏沉沉的意識中,她想起昨晚被自己遺忘的那封信。 由于昨晚接到莊律師的電話,又發現自己發燒,為了讓自己趕快退燒,一吃下自備的退燒藥后便上床睡覺了。那封信現在收在她的背包里,還沒打開。 她將那封信從包包夾層中抽出。此時的她頂著一顆無法多做思考的腦袋,沒有多想便直接拆開了信。 里面只有一張對摺的信紙。 她打開那張紙,看見那熟悉的字跡,熟悉的筆調,就算不看最底下的署名,也能一眼看出這封信出自誰的筆。 ──我想你現在一定從紫琳那收里到繪本了吧? 她撐著沉重的眼皮,往下讀…… ──會不會很驚訝原本落選的作品居然出版了!而且銷售量還很好呢!雖然在排行榜的名次還不太高,但我相信你的下一本繪本銷售量一定會更好,這只是開始而已。 ──一直以來你都是如此認真努力,就算之前天神不眷顧你,那也只能說是祂還沒把你的幸運給你,等那些幸運累積到一定的數量,就會兌現成幸福真正降臨在你身上的。比起擁有一時的幸運,你不覺得幸福更長久嗎?至少,我是這么覺得。 ──直到看了你的日記,我才明白你的想法(對不起!我偷看了你的日記,你一定要回來處罰我)。你從以前開始就是個只想到別人的女孩,一直都是。你覺得喜歡一個人,就是希望他幸福,卻怎么沒想過也許那個人的幸福,可能就是你。 ──等了十年那么漫長,你卻認為在我眼中的你,只是一朵會凋謝的玫瑰?最終會成為令我厭惡的蚊子血或一粒米?對我而言你的確是玫瑰,但你不知道,在離開b612星球后,我遇到了一隻狐貍,牠告訴我:「假如你馴服了我,我們就彼此互相需要。對我來說,你就是獨一無二,對你來說,我也將是世上僅有的。」 ──你是玫瑰,你是曾馴服我,獨一無二的紅玫瑰。 ──ps.雖然這個方式很老套,但這是我絞盡腦汁寫的信,你一定看得懂。 良久,她的視線都停在信的中央,沒有移動。 像是怕讀信的人沒看出來,每一段開頭的第一個字都是用紅筆寫下,隨后才換黑筆繼續寫。甚至有兩段的開頭都有用利可帶涂改過的痕跡。像忘了換筆直接用黑筆往下寫,于是才匆匆涂改。 但儘管筆色替換得如此明顯,難以運作的腦袋仍讓她直到看完整封信,才發現這封信暗藏的玄機。 每段的第一個紅字,拼湊在一起正是── 『我會一直等你。』 她放下手中的信,再度抬頭看向了窗外。 窗外一片萬里無云的晴空,連接著海洋另一端的土地。那里的天色,應該還沒亮吧,還是寂寞無聲的黑夜吧? 面對自己昏沉的腦袋,虛弱無力的身體,飛了這么久,她頭一次感覺身心都陷入疲累。 回憶如潮水涌現,不斷涌出此刻早已無法思考的腦袋。 那些溫暖的片段令她忍不住想哭。 此時此刻,撇開所有絮亂的事情,所有顧慮,在沉重恍惚的腦袋里浮現的,只有最簡單的兩個字── 想家。 她真的好想回家。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有沒有累得流下眼淚,只記得一直到閉上眼的那刻,心里掛念的都是那片熟悉的土地。 回家的念頭像一盞明燈,照亮眼前的黑暗。 她循著那盞光,不斷往前走。 但卻怎么也走不到那片光里,越是邁開步伐,就越是追不到那盞光。 直到后來那道光芒就只剩一丁點大,成為了一個明滅不定的光點,和四周圍無數的星點一樣,僅散發著微弱而寧靜的光芒。 失去了光,她頓時在這片黑暗失去了方向。 她穿著單薄的白色洋裝,一雙赤裸的腳平貼冰冷的地面。站再在這似曾相似的冰冷黑暗里,她實在想不出自己為甚么在這里? 『你明白了嗎……』 恬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匯集,成為一道微涼的流水,滑過她的耳畔。 她疑惑地四處張望,卻看不見出聲的人,可是…… 就連這聲音她也覺得曾經聽過,很久很久以前聽過…… 『我在這……』 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她不必尋找,一道透亮的身影已翩然降落在她的面前。 白衣女孩漾著一張寧靜的笑,靜靜注視著她。不只是她的周身,就連她身后那一對雪白的翅膀,都彷彿也散發著純潔無瑕的光芒。 『你明白了嗎……』 白衣女孩再度張口問,聲音清靈平靜。 「明白什么?」她不解,只是注視眼前宛如天使的美麗女孩,一臉困惑。 『走了這么久,你不會不明白的……』 她再度漾起一抹笑,那不是朵燦爛的笑容,但卻能宛如一道溫暖的春風,瞬間吹散了四周圍所有的冰寒。 『你是一個能令人溫暖幸福的女孩……』 聽見這句話,一時間,她只是笑了起來,隨后輕輕搖了搖頭。 「你怎么能這么肯定呢?」 『因為你看得見我身后的翅膀……』 「這哪是理由?」她再度笑了。 見她一副不相信,白衣女孩不禁輕嘆了一口氣,眼神里有一絲無奈。 不過,很快又轉而露出一抹慧黠的笑容。 『你轉頭看看你的背后……』 「背后?」她困惑,但仍不疑有他,轉了頭看了一眼。 這一轉,她愣住了。 一對和白衣女孩同樣雪亮的翅膀,竟鑲在她的背上,而她卻完全沒有發覺。 白衣女孩似乎也知道她驚訝得說不出話,身子輕盈地飄了起來,落在她的身后。 她望著那一對純白無瑕的翅膀,輕輕說: 『人啊,總是只看得見別人的幸福,看不見自己的……』 望著那對雪白翅膀,語娟這時忍不住伸手輕觸,柔軟的羽毛摸起來一點都不真實。 她不禁再度看像白衣女孩,一臉困惑,「可、可是……我還是不懂?」 白衣女孩不以為意,只是輕輕拍動翅膀。她透明的身子再度浮在空中,越來越靠近她…… 『你還不懂嗎……』 幾乎就在近到只差一公分額頭便會相撞的距離,一道平靜而溫暖的聲音再度在她耳畔響起……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她們并沒有相撞。 白衣女孩透亮的身子穿過她的身體,逐漸消失在眼前,僅留下一句淡淡的話語…… 『如果你認為我是天使,那你也是天使……』 直到連聲息都一起消逝在這虛無的黑暗里,她忽然感覺掌心傳來一股的熱度。她立時朝左后方看── 就見男孩正站在她的身后,牽著她的手,一臉笑容燦爛地望著她。 「天祈……」 她忍不住出聲,因為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臉稚氣,單純無邪,小時候模樣的天祈。 是存在她記憶深處的他。 男孩拉著她,開口道: 『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他的眼睛閃爍著明亮的光,聲音無比誠懇溫暖。 『因為只有你的眼中,映出了我真正的樣子。』 這句話響起時,她彷彿聽見了什么碎裂的聲音。 明明沒有四周沒有墻壁,但這時都齊聲響起玻璃碎裂的清脆聲音。 她以為接下來她會往下掉,因為搞不好連地板也都碎裂成千萬片。 然而,在布滿碎片與星光的這刻,她發現一直握著她的手人,已經能與她平視了。 他瞳仁里的光同樣無暇純粹,可是卻多了幾分別人難以理解的情緒,此刻握著她的人,是穿著一身樸素制服,國中時的男孩。 也在這時,男孩忽然松開了手! 她下意識想抓住男孩的手。 可是一看見男孩身旁站著的人,她忽然遏止了動作。 漫天碎片漸漸都被黑暗吞噬,又只剩滿天寧靜的星光。 和男孩同樣穿著國中制服的女孩,及時伸出雙手拉住了她。 儘管腳底已經碰觸不到地板,但她的全身仍停在空中,彷彿在她的腳下有一片看不見的玻璃。 她愣愣地望著眼前的兩人。 他們肩并肩站著,男孩掛著一臉燦爛的微笑,女孩一臉溫婉的微笑,彼此的身高差不到一顆頭,模樣清純,透著孩子般單純的氣息。 她看著笑得單純的兩人許久,眼眶盈滿淚水。 半晌,女孩松開了她的手,微笑問: 『你剛剛真正想抓住的人,是誰呢?』 聽著這句話,她忍著眼里的淚水,下意識往后退了幾步。 正當要準備轉身時,忽然間,她的腳下出現了一條宛如星河般的道路,一路筆直延伸到盡頭。 宛如魔法那般,美麗璀璨的星河。 國中時的女孩再度笑了: 『你還記得星辰花的花語嗎?』 聞言,她再度一愣,視線從女孩微笑的臉,緩緩轉到男孩笑得無邪的臉上。 「它的花語是……」可是話還沒出口,她顫抖的聲音,就已被自己的眼淚淹沒。 一顆又一顆晶瑩的淚珠滾下她的臉頰,往下滴落至看不見的地面,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淚水滴落的聲音如此清晰。 『去吧,你知道他一直在等你。』 女孩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輕聲開口,宛如像說出她內心的聲音。 她看向前方筆直的道路,但仍忍不住再度轉頭,看向身后散發著單純氣息的兩人。他們正牽著彼此的手,笑容滿面地靜靜望著她。 漸漸地,她認清哪里才是自己該前往的方向。 她邁開步伐往前走,這一路上的風景如此豐富多彩,有風雨,也有彩虹,有萬丈深淵,卻也有絢爛美麗的花海。 一路上她遇到了各式不同的人,彼此的人生的故事互相交錯,在不同的道路上,但在相同的天空下,彼此都有各自的悲傷與喜悅。 一直,一直地,她一直地在時間的道路上前行。 每一個現在,都將成為過去,雖然再也無法折返,但只要一回頭,你會看見那個過去永遠都在。 此刻,再度遙望遙遠的彼端,她似乎能看見,十五歲的男孩女孩,依然笑著目送她往前進。 那是她再也無法回到的美好過去,無論多么想念那段時光,也無法再回到那個地方。 可是他們會永遠在站在那里,守護著你往前進。 在一片閃著星光的黑暗里,她看見前方有一片雪亮的光。 她繼續朝著那片光走去,這一次,那片光沒有再離她越來越遠。越是靠近,那片光就越是刺目。 直到她完全跌進那片溫暖的光里,光芒已經耀眼得令她睜不開眼…… 她在一片白色世界中醒來。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衣服。 她撐起沉重的腦袋,逐漸認清這里是醫院。 可是,她明明記得,自己在機場的?是怎么…… 正當她陷入沉思,病房的門被忽然打開,一個熟悉的人影落在她的視線。 艾母剛好走進房,一看見她立刻露出歡喜的表情:「你總算醒了!」 看來她沒搭上飛機,還在英國。 「我們接到電話真是嚇了一跳,他們說以為你只是一般的發燒,沒想到你會在上機時昏倒,立即幫你叫了救護車。」艾母隨即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你現在還感覺很難過嗎?」 「沒事了,我感覺好多。」她微笑說。 「他們說你昏倒的時候臉上有淚水,說可能是你真的很不舒服。」艾母心疼說:「所以我就說至少吃點早餐嘛。」 「對不起。」看著艾母慈愛的面容,倍感抱歉。 她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似曾相似的情況。同樣因為發燒而昏倒,醒來時同樣有個人為她擔心。 她想起那一夜,母親關心她、包容她的溫柔話語,那時候被安慰的溫暖感受頓時變得清晰,讓此刻的她不禁感到無比懷念。 再一次想起幾千公里遠的那個家。 『只要你記得,飛累了,這里永遠有一個家等你回來。』 待艾母離開后,她接到莊律師打來的電話。 一接起來,便是一句充斥愧疚的話語:「對不起,語娟,我沒想到你發燒了。」 「這怎么會是莊律師的錯?是我自己堅持要上機的。」她笑道。「請問婆婆情況現在還好?」 「這個……」莊律師猶豫了一會,讓語娟不禁害怕是難以說出口的壞消息。 「其實,夫人的情況并沒有我說的那么危急,是她希望我對你撒點謊,這樣你可能就會回來了,真的很抱歉。」 坐在病床上的她,靜默了會,最后忍不住笑了。 莊律師則是仍感到十分愧疚,很想再解釋:「因為夫人……」 語娟頓時也開口道:「沒關係,我大概能猜到原因。」 很像是婆婆的作風。 莊律師的聲音這才不再顯得為難,放寬了心,「所以你不必急著回來,甚至可以待在英國多玩幾天再回來也可以。」 「我明白了,不過──」她抬頭看了窗外那片難得晴朗的天空,微笑說:「我會回去的,等過兩天出院以后,我就會回臺灣了。」 在離開倫敦的這天,紫萱姊一路陪語娟來到機場,就怕和上次一樣發生了甚么意外。艾父艾母則在昨天就已經回到了臺灣。 「你們都走了,我還真有點寂寞。」她望著語娟,臉上流露不捨說。 語娟回以一抹微笑,「我覺得紫萱姊你真的很有勇敢,為了追隨所愛的人來到英國。」 「每個人都這么說呢。」她的眼里流露一絲得意,但很就被另一股情緒所湮滅,「說我為了所愛的人搬到英國著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我也曾有那么一點害怕,但這是讓我們相遇與相戀的城市,想到這就覺得沒甚么好怕的了。」 看著她臉上的笑容,語娟也不禁受到那朵笑容的感染,感受到幸福的存在。 「紫萱姊。」她忍不住問,「我可以問你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嗎?」 「好啊,是有什么問題很奇怪嗎?」 接收到那一雙好奇的目光,她接著說:「紫萱姊,你覺得『永恆』是什么呢?」 她原以為紫萱姊會覺得這個問題很突兀,但沒想到卻只是一臉認真地思索起來。 「我覺得能永恆就是回憶吧,能被刻在心上,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事物就是永恆吧。」她笑道,「但我也覺得永恆其實就是現在,就是現在和你說話的這一刻。」 「那你呢?」紫萱姊問,「覺得永恆是甚么?」 「我也覺得永恆就是現在。」她笑答。 「理由是甚么?」紫萱姊又問。 沒想到她會繼續問,語娟起先愣了一下。 但看見紫萱姊一臉等待答案的寧靜模樣,她只是思忖了會,便答:「因為只有『現在』這一刻,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各位貴賓,我們現在已經降落在桃園國際機場了,在安全帶的指示燈沒有熄滅、班機沒有停妥前請您不要離開座位。下機時請不要忘了隨身攜帶的行李,打開座位上方的行李柜時請特別留意以免行李滑落下來……」 下了機艙,語娟提著行李,隨著人潮往前進。 在一張張熟悉的東方面孔中,她聽見一句句熟稔的中文。 她循著指示牌來到機場大廳,透亮的玻璃天頂灑下萬道金光,照亮她的視界。抬頭一看,自己家鄉的天空就正在頭頂上,一片萬里無云。 步履匆忙的人群中,她筆直朝著機場的門口前行,行李箱輪子滾動的聲音如影隨形。 但還未到自動門前,距離好幾公尺遠,輪子的聲音便忽然停止了。 她停駐在原地,目光落在遠處在人群中四目張望的男人。 他們之前隔著無數往來的旅人。 待男人終于朝她這望來時,她已然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就算所有的花瓣都凋謝了,它呈杯狀的花萼仍會讓人以為它還在盛放,好像永遠都不會凋零似的,所以星辰花又被叫做『不凋花』。同時,也象徵永恆不變的愛。』 『雖然他們最后未能在一起,但并不表示他們的人生就不圓滿,反而正因為錯過,所以那一段的愛情才能夠成為永恆。』 『對我而言,按下快門的這一刻,就是永恆。』 『記憶是永恆的。』 『明明女人一生都在追求所謂的永遠,可是當這一刻真的到來時,卻反而害怕了起來。』 看到前方站著的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人,天祈頓時愣了會。 眼前的女人戴著一頂毛帽,穿著米色毛外套,頭發的長度比印象中更長了些,但臉上依舊掛著他熟悉的恬靜微笑。 看見那朵微笑,他頓時也揚起一抹淺淺的笑回應。 四周圍的喧囂似乎都不見了,時間宛如在這一刻停止,誰也沒再前進。 十四個月的時間,比起那十年的時間,不過是十分之一。 男孩留在原地尋找著遺失的過去,女孩卻只想拋棄過去,向著可能只有一個人的未來飛行。 她以為只要這樣做,這段愛情可以像婆婆和文森特先生那樣,只剩美得令人屏息的遺憾。她以為只有擁有那樣的遺憾,無論未來如何,她都不會有任何缺憾。 以為只有如此,這段愛情才能永留心中不會變質。 因為美好的回憶會成為永恆,陪她到時間的盡頭。 可是,飛了那么久,女孩發現自己最想要的并不只是如此,也發現男孩仍舊停在原點,不曾離去。 發現真正忘了星辰花花語的人,其實是她自己。 此時此刻── 她再度拉起行李,朝前方筆直走去。 就像走在時間的道路上,在一步步朝著他走去的此刻,她彷彿能感覺得到十五歲的他們正站在遠遠的身后,笑容滿面地看著這一幕。 「你回來了。」男人撓了撓頭,暗嘆自己的聲音怎么如此疏離陌生,說了一句廢話。 比起他臉上尷尬的笑容,女人卻笑得很自然。 「謝謝你。」她隨后忽然說。如國中時那般,男人總是對這突如其來的謝謝感到疑惑。 見他不明白,她索性放開行李箱,向前抱住了他。 這過于主動的舉動讓男人著實吃驚,遲遲不敢回擁她。 直到一道溫婉但卻滿溢感謝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響起── 「謝謝你愿意等我。」 她靠著他厚實的肩膀輕輕說。 她真正想要抓住的人,早已不是那個十五歲的男孩,而是此刻站在她眼前,笑容雖然仍有點傻氣,卻依然散發陽光般氣息的男人。 是她最想共度一生的人。 玻璃窗頂外的陽光明媚耀眼。 周圍的旅人和空服人員看見在機場門口擁吻的男女,似乎也見怪不怪,只是遞上祝福與欣羨的神情。 灑落的陽光將這一吻打亮,畫面宛如加了一層濾凈,柔焦在這一吻。 而此時此刻,時間仍一分一秒地往前進,不會為誰停留。 五歲年幼無知的的他們不會想像得到。 十五歲年少懵懂的他們也想像不到。 甚至連二十五歲成為大人模樣的他們也無法想像,下一個十年,他們會是甚么模樣,會不會依舊在對方身邊? 但唯有現在這一刻,他們永遠會銘記在心。 因為每一刻,都將化為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