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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高樂機場為巴黎主要的國際機場,同時也全歐洲第二大機場,以法國第五任共和總統名字取名。 其機場員工不周的服務態度,極差的餐飲服務,外加雜亂無章通道讓人彷彿置身迷宮,幾年前被評選為十大最令人討厭的機場榜首。然而── 對第一次到異地的語娟而言,沒甚么出國經驗可以拿來比較,在她眼里都是新奇的。就算多花了時間搞懂路標,多繞了些路才找到往市區的郊區快鐵,心中也沒半點抱怨。 到達下榻的民宿時已接近晚上九點,巴黎的天空才正要暗下來。 那是一間老式公寓,斑駁的藍色大門給人復古的印象。房東是一對夫妻,房東太太是臺灣人,先生則是土生土長的巴黎人。 在門口站了幾分鐘,語娟原以為會是房東太太來門口接應,但下樓的卻是一位二十歲出頭的法國男生。一頭烏黑的捲發,卻有一雙深邃的眼睛。 他不太會中文,所以大都是用法文和英文和她溝通。他也解釋最近母親比較忙,所以今天才是他來接應。 「這是房門的鑰匙和公寓的密碼。」進房前,男生將鑰匙和一張紙條遞給她,隨后又拿出了一張地圖,「這是附近的地圖和巴黎知名景點的介紹,超市和餐廳就在附近,因為最近我媽常常不在,這幾天不會提供早餐,餓了都可以去附近找吃的,或是也可以用這里廚房自己弄吃的。」 「好的。」 「如果有任何問題,我就在樓上,都可以來找我,或打手機也可以。」 待男生走后,語娟便拉著行李進房。 放下行李后,疲憊感頓時涌現。她立刻躺上寬敞的雙人床,床邊還擺著旅游書供人閱讀。深深吸了一口氣,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來到巴黎了! 但是她仍不忘要拿起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莊律師,我已經平安到民宿了,還麻煩你跟我家人說一聲。」 「好的。」電話那頭的人立刻說,「那如果你之后在歐洲有遇到任何困難都可以打給我,另外你之前說,如果有一位叫胡天祈的男生找我要你的聯絡方式,絕對不要給他是嗎?」 「是……好不意思麻煩你了。」她愧疚說。在來歐洲前辦了另一支電話號碼,原本那支雖然現在只是關機,但在這個月底就會停話,打不通了。 為的,就是怕他會每天打來才出此下策。 吃完自己在來的路上買的晚餐,從浴室出來時,早已過了午夜。 她拿出在機場買的風景明信片,坐在桌前動筆寫了起來。 若說這趟旅行有甚么一定要達成的任務,比找到婆婆年輕時愛上的音樂學院的學生更重要,就是每週至少要寄一張明信片回去。 讓婆婆知道她現在在哪?遇到了哪些人?讓婆婆能藉她的明信片再一次重溫她年輕時的旅行。 而這也是婆婆當年旅行時所做的事。 婆婆將她年輕時寄給家人的明信片,以及寄給朋友的信都交給了她,說這些可以做為找人的線索或旅行的依據。雖然筆跡的顏色都變淡了些,但時光的淬鍊卻讓那些文字都裹上了另一種溫潤的光彩,顯得更加珍貴永恆。 讓她忍不住一次次拿出來翻看。 婆婆本名為楊巧珍,英文名字是莉安(lilian)。 年輕時在美國留學過一段時間。那時候二戰結束不久,美國為了援助被戰爭破壞的西歐各國,實施了馬歇爾計畫,除了金援和協助重建,政府也大力提倡美國人去歐洲旅游。 與此同時,大型噴射客機逐漸普及,機票價格變得親民,外加上歐洲火車通行證的發行增加了歐游的便利性,關于歐洲旅游的書籍相繼出版,掀起了一股美國人歐游的風潮。 受到這股浪潮的驅使,楊巧珍先后去了歐洲大陸兩次。一次是在朋友們的邀請下,在某年暑假與她們一起去歐洲旅游。她們一路從英國玩到義大利,途中經過不少國家。 另一次則是她拿到結業證書,回臺灣的前半年。 她一個人游歷了西歐各國,當再度來到巴黎時,她邂逅了這輩子最令她難忘的愛情。一首那年代的暢銷歌曲,披頭四的《yesterday》牽起兩人之間的緣分。 對方是義大利人,因為熱愛音樂來到巴黎留學。男人對于夢想的執著深深吸引了楊巧珍。 他們一起游歷了許多地方,還去了鄰近的國家西班牙。楊巧珍在巴黎待了長達兩個月的時間,比歐陸任何一個地方都還要久。那段美好的時光,同時也是她在歐洲的最后一段日子。 那天傍晚從塞納河回到家,拿到遠從臺灣發來的電報,得知父親病危的消息,她當晚立刻收拾行囊。離開前,她以為自己還能夠再回到這里,未有再去找那個男人,便搭上早班的飛機趕回臺灣。 卻沒想到那天下午竟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她這輩子再也沒有踏上歐洲大陸。 楊巧珍和母親在醫院輪流照顧病重的父親,并依父親的心愿,媒妁之言,嫁給了一位家里經營代工廠的小開。爾后幾年,隨著臺灣經濟轉型,丈夫決定自立品牌。 那段時期非常艱苦,待她再度想起那個在巴黎相遇的男人,已經是非常多年以后的事了…… 河水泛出的碧綠湖光。 粼粼河水細數過三十七座橋,欣賞著每座橋上精雕細琢的雕刻塑像。 左岸的咖啡香氣點綴著浪漫的氛圍,青青河畔上,隨處可見不畏世俗眼光相互接吻擁抱的情侶,以及賣藝維生的畫家與音樂家。 這里曾是許多大文豪與革命家的聚集之地,那些人在咖啡館里高談闊論自由與民主,或為文學藝術犧牲奉獻,至今都彷彿都還能看見他們的存在過的痕跡,不曾消失。 這是一座最浪漫的花都,也是載滿藝術的古城,奇蹟似地倖免于戰爭的砲火,完整地保存至今。塞納河亦是一條源源不止的生命動脈,無時不似在傾訴這座城市的歷史軌跡與浪漫傳說。經千年流光,將之劃分為文明科技的右岸,人文藝術的左岸,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步調。 漫步于擁有豐盛歷史的左岸,過去拜讀的歐美經典一句句浮上語娟的腦海里,最貼切的莫過于海明威《老人與海》里的那一句話: 「如果你在年輕時待過巴黎,那巴黎將永遠跟隨你,因為巴黎是一場流動的饗宴。」 這座城市擁有太多故事,如同塞納河般生生不息地流傳至今。相較之下,婆婆他們的愛情故事,不過是那眾多故事里,最平凡的一個吧。 要找到他們相愛過的痕跡,卻又不找錯,實在太困難了。 一大清早,語娟在樓下的烘焙店買了可頌和咖啡,便出發前往信里提及的男方過去留學的那所大學。想試著問出男方的一些個人資料,像是男方在義大利的老家地址。 理所當然,五十年前的學生,又不確定入學年分,只知道名字,行政人員以不向外人提供學生資料為由一口回絕了,而且口氣還相當不屑。 心灰意冷地離開校學后,語娟便沿著附近的塞納河散步,留心于經過的每家咖啡館。 雖然她早已上網查過了,婆婆在信里提及的,他們相遇的那家「蕾朵咖啡館」已經不在了,但她仍想找到那家咖啡館曾經所在位置,看看今日開著什么樣的店面?藉此從房東那打聽蕾朵咖啡館的老闆現在在哪? 她想,咖啡館老闆可能會記得多年前在他店內彈奏吉他的男學生,以及在旁伴唱的臺灣女孩也說不定。 儘管連她都不認為真的會有人記得五十年前在此相戀的一對情侶,她仍想不想放棄任何可能。 因為婆婆是那么相信她一定能找到。 天色漸漸變暗。 由于途中不小心走錯了路,多花了一些時間找路,早就過了晚餐時間,此刻的她已又累又餓,但又捨不得將旅費花在昂貴的餐廳,決定回到公寓附近的超市買點吃的就好。 夜風微涼,她忍不住拉了拉身上的薄外套。 然而,隨著街燈一盞盞亮起,映入眼簾的景致竟有她未曾想過的璀璨。 直到后來她才得知,法國擁有全世界最好的照明技術,不只是巴黎,全法國到了晚上都是越夜越美麗。 那些在白天看來老舊的教堂、劇院等古蹟,到了夜晚都換上不同于白天的藝術氣息,而有了另一種浪漫而神秘的風情。 周圍的游客有的趕著上劇院,有的則是飯后悠間地散步,夜晚的降臨讓這座城市顯得更加熱鬧繁華。語娟沒想到昨天趕在天黑前到公寓,反而錯過了這么美的風景,不禁另她會心一笑。 臺北的夜景很巴黎。 小學時國文考卷上常常出現的轉品句子,巴黎從名詞轉為一種形容詞。 但現在應該說,巴黎的夜景很臺北。